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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两片星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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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跟着走了过去,尚知非等他与自己比肩而立,才继续说:“我把时间都用来找他们了,找……我妈和夏如是。”
“我妈名叫夏芝兰,长相漂亮,性格恬静,气质温婉,喜好莳花弄草。其实我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总记得小时候,别人见到我爸就夸他有福气,说他娶了个那么漂亮的好媳妇儿还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每次我爸都嘿嘿嘿地傻笑,一边说‘哪里哪里’一边在心里洋洋得意。或许在我们那个小县城,这真的是一件值得别人羡慕的事吧。”
尚知非侧头看向那棵,窗外的星星投射进那棵的眼睛里,他举起手在那棵眼前抓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拳头拍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上。
举动奇奇怪怪,那棵刚要张口就听他继续说道:“我没有他们的地址,只能查到那封信是从一个酒店寄出来的,于是我以那个酒店为中心,每个休息日都会去周边找找,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找到了。”
尚知非露出一个松快的表情,那棵却笑不出来:“怎么找?”
“嗯……”尚知非偏了偏头,“一开始很茫然,就沿着周边挨着找。其实我知道他们应该不会住附近,否则夏如是就不会出来住酒店了,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后来又去照片背景所在地找过,可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景点,每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人,何况那个景点一看就不太可能还有人去第二次,就算他真的审美独特再次去了,刚好跟我撞上的概率也是约等于零。再后来等我把那些环境都熟悉了以后,我就去找了社区服务所,拿着照片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上面的人。”说到这尚知非笑起来,“看到人家疑惑的眼神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傻,后来干脆照片都不拿了,直接指着自己的脸问有没有见过跟我长一样的人。”
他笑得甚至低头轻咳了两声,边笑边说:“最初人家觉得我神经兮兮的,不太愿意搭理我,于是我就编了个故事,说我弟弟脑子不好走丢了,我找不到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向他们求助,大家一听,就开始真诚又热心地回忆自己有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他们是真的迫切地想要帮助到我。”他抬起头求夸奖,“我是不是很聪明?只是有点对不起夏如是。”
那棵没有回答他,也没跟他一起笑,他表情严肃地问:“用了多久?”
“什么?”
“找到他们,用了多久?”
尚知非慢慢敛住笑意:“三年一个月零九天。”
那棵眼眶红了,手指蜷缩紧握拳头。所以,这个人嘻嘻哈哈放松语调试图几分钟带过的经历,实际过程用了三年一个月零九天。
那棵心疼得一抽一抽的,搞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笑着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毫不在意,要是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一时,房间里连空气都是静止的。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一动不动,仿佛两尊矗立在星空下的雕塑。直到小橘子蹭到尚知非的脚边“喵~”了一声,雕塑才重新注入灵魂,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那棵伸手推开窗,站在窗边深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然后转过身快步走到尚知非身边想紧紧抱住他。他把手伸直又弯曲的同时,尚知非弯腰去摸小橘子,那棵将空气搂了个满怀,于是空气流动得更快了。
尚知非挠了挠小橘子的下巴,小橘子顺势躺在他脚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这是被赖上了啊,他干脆坐下来抱起小橘子一起欣赏夜景。
那棵端着酒杯回头看了一眼,又从沙发上拿了一个靠垫,他盘腿坐在尚知非旁边,把靠垫朝他屁股底下塞:“坐垫子上,地板硬。”
尚知非抬了一下屁股坐上去,垫子软软的,确实比硬地板舒服多了。他转头:“你自己不垫一个吗?”
“不用,不是说了吗,我屁股肉多,用不着这些。”
尚知非一声轻笑:“是啊,健身房不是白去的。”
“不是,我——”
“还有天生的,我记得。”尚知非笑着打断他。
那棵一脸无奈,叹口气,也跟着笑起来。
尚知非偏着头靠在那棵的肩膀上,那棵也偏头抵着尚知非柔软的头发,小橘子似是不满足于一个人提供的温度,从尚知非怀里往前拱了一点,将自己的下巴分出一点搁在那棵腿上。
一家三口,两片星空,满室温馨。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地上的星星又熄灭了两颗。那棵偏头看到尚知非紧闭的眼睛,只差没用气音:“知非,我抱你去床上睡。”
尚知非立马摇了摇头,眼睛依然闭着:“我没睡,我就想这样静静地待一会儿,你陪我,好不好?”
“好。”这能有什么不好,那棵仿佛整颗心都要化了,他伸手揽着尚知非的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
尚知非顺势往那棵的肩窝里又拱了拱,依旧闭着眼睛:“你别替我难过,都过去很久了,以前我都不在意,现在……”尚知非顿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抬头看着那棵,“现在有了你,更不用在意了。”说完嘴角一弯,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落在那棵眼里,是比星空还要美丽。
夜晚似乎更容易让人吐露衷情,夜晚似乎也更容易让妖魔鬼怪现原形,那棵觉得尚知非似乎又释放了什么猫妖技能来蛊惑人心,否则他的心跳怎会如此之快。
不行,感觉整颗心都要蹦出来了,必须得做点什么缓解一下。
小橘子不明白有些人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说疯就疯了。那棵猛扑的那一下,差点把它下巴撅过去,还好猫科动物动作灵敏反应快,真的是吓死本喵了。
大晚上的,夜景也赏得差不多了,它准备回去睡觉。回窝的路上扭头看了一眼,喵喵喵,尚知非也太惨了,衣服都被发疯的那棵扯坏了。哎,自求多福吧,本喵简直不忍直视,撤了撤了。
尚知非整张脸以及上半身都贴在了玻璃上,弓腰抬臀,他觉得整个腰都快失去知觉了。贴得这么近,却反而看不清窗外璀璨的灯火,玻璃上布满了雾气。
他断断续续:“我说,你这个......玻璃要是碎......了,我们......不光要上......明天的社会新闻,还可能......成为全国人民......的笑柄,你真的......不......收敛一点吗?我......不想要......这个死法。”
回应他的只有那棵更猛烈的喘息,显然他对自己家的玻璃质量相当信得过。
又过了一时三刻,尚知非撑着手正想让自己站直就发现某人竟然还妄图继续的意图,他忍着酸疼猛地转身,手掌抵在那棵胸口:“故事还没讲完,你不想知道后续吗?”
那棵这才悻悻地抱起尚知非走向了浴室。
两人洗漱完躺在床上,那棵一边给尚知非揉着腰一边听他继续说。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异常陌生但我一听却又能辨认的声音,她是通过我之前留在社区服务所的电话联系的我。”
那棵知道,这里的“她”是指尚知非的妈妈。
“说来也巧,社区的工作人员在超市碰到了她和夏如是但以为夏如是是我,正准备上前打招呼但夏如是转身走了,我想那个好心的工作人员当时肯定很纳闷为什么夏如是忽视她吧,但她没计较,只指着去拿牛奶的夏如是问我妈还有一个儿子找到没有,她才知道我来了。”
他们约在了一个咖啡厅,那一天的天气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也没下雨,就跟她离开的那天一样。
尚知非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她好像没怎么变,看到她的一瞬间,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就具象化了。她当然也一眼就认出了尚知非,孩童时期到而立之年的变化无疑是巨大的,但她身边有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想认不出来都难。
“她当时只看了我一眼就挪开了视线,那一眼,既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对我为什么会找他们产生好奇,无悲无喜,就像走在街上随便瞟到一眼的陌生人一样。那一个眼神,让我本来想说的话,想问的事,就都一下堵在喉咙开不了口,我也突然释怀,瞬间什么答案都不想知道了。”
那棵仰头长出一口气,然后低头冷哼一声:“然后呢?你们就在咖啡厅坐着大眼瞪小眼,什么都没说?”
尚知非看着那棵轻笑了一下:“那也不至于,还是寒暄了几句,诸如‘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来这里是旅游吗?’‘工作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之类的。”
呵,意思就是她明明知道尚知非在找夏如是,结果问了一堆愣是没有一句敢问到重点上。
“后来呢?”
后来……尚知非觉得空调温度有点低,拉高被子又往那棵怀里凑了凑:“后来,我挑明了想见见夏如是,她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不肯让你见?”
“我没告诉她照片的事,也不想再追根溯源,我仅仅想单纯地跟夏如是见一面,哪怕也只是那样面对面坐着喝一杯咖啡。但她不同意,”尚知非露出一抹一闪而过的苦笑,抬头望着天花板,“她说夏如是一直很想回国看一看,但被学业绊着没走成,哦,对了,夏如是是博士,厉害吧?”
尚知非此刻的神情语态,那棵都摸不准他是在骄傲还是在酸涩,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提到留学,尚知非会说那样一句话。
那棵知道,尚知非虽然没说一个“想”字,但他对弟弟的思念是与日俱增的,他的思念振聋发聩又欲盖弥彰。
时间总是很神奇,它教会我们遗忘,也让我们懂得什么叫念念不忘。
那棵搂紧尚知非,竖起一个大拇指:“嗯,厉害!那最后你见到他了吗?”
尚知非憋着嘴摇摇头:“她说希望我不要去见他,他刚交了一个女朋友,终于有了想要稳定下来的想法,希望我不要去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那棵忍不住了,坐直身子在被子上一拍:“什么意思?平静的生活?你作为一个哥哥,只是想要见一见二十多年未谋面的亲弟弟,怎么就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了?”
“别生气。”尚知非一手抓着那棵的手,一手抬起在他眉间揉了揉,“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强求,那就算了吧。”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没什么不得了的。
“至少侧方面证明他们过得还不错,我也真心替他们开心,再怎么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但也仅此而已了。”
“什么仅此而已,你都不知道夏如是的想法,他也三十多的人了,还是高知人士,难道就没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吗?要被她……”呃,咳咳,那棵清了清嗓子,“你妈,全权代表?”
尚知非看他一眼,摊摊手冲他一笑,已经过去了的事,他不想给那棵太过沉重的氛围:“那能怎么办呢?又不知道他们住哪里,我总不能再用三年时间去单独找夏如是吧。”
那棵一时语塞。
尚知非放松自己靠坐在枕头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不过我也赚了,没多久她又找了我一次,送了一套公寓给我。”
那棵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第二次见面就送房子?”呵,还真是财大气粗。
尚知非点头:“嗯,离我公司不远,说让我从宿舍搬出来,有个自己的住处会方便一些。”他颇有些不以为意,“其实我一个单身男青年,能有什么不方便的,住哪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一个长得这么好看单身且喜欢同性的男青年,跟同公司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其他单身男青年住在一个套房里,那棵想想都觉得那真是相当不方便。
他语气非常着急,一副财迷的样子:“你接受了吗?”
尚知非用食指一点他的鼻子:“你猜!”
那棵抓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别撩拨!”
尚知非笑呵呵地把手收回来交叉放在自己胸口:“收了。”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刚才刻意制造地轻松氛围也似乎瞬时凝固,“她不缺钱,但她缺一份心安理得,既然她觉得花钱能买到一份,那就成全她吧,所以我收了。”
“呵,那她真的就会心安理得了?”
“应该会的吧,毕竟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找过我。”
那棵瞬间整颗心都被捏紧了:“所以你们从头到尾,就见过两面?”
尚知非嘴角一翘:“嗯,很可笑吧,找了三年,见了两面,一处房屋,到头来,也不知道谁更亏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