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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桂子飘香月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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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的东北,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拍打着何家老宅的窗棂。十岁的何玖钰踮着脚,趴在结满冰花的玻璃窗前,呼出的热气在窗上晕开一小片模糊。
院门外,小叔何一农的背影正在风雪中渐渐远去,那件灰蓝色的棉袄很快就被纷飞的雪花吞没。玖钰的小手紧紧攥着窗台,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钰儿,来。”母亲温暖的手搭在她肩上,“去看看你堂哥堂妹。”
西厢房里,叔母吴张氏正搂着一双儿女默默垂泪。十五岁的何承平挺直腰背坐在炕沿,努力做出男子汉的样子,但发红的眼眶出卖了他的情绪;八岁的何安宁蜷缩在母亲怀里,小脸埋在旧棉袄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平哥,宁妹。”玖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三颗水果糖——那是小叔临走前偷偷塞给她的。她将两颗放在炕桌上,剩下一颗剥开塞进安宁嘴里,“甜的,吃了就不苦了。”
承平看着那颗糖,喉结动了动,却推给了母亲:“娘,你吃。”
吴张氏摇摇头,将糖又推回给儿子。玖钰见状,突然跑回自己屋里,抱来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她将盒子塞给叔母,“爹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就这样,三个孩子的命运紧紧交织在了一起。玖钰的父母待叔母如亲妹,待承平安宁如己出。
但村里总有闲言碎语,说何一农抛妻弃子去闹革命,是没良心的。每当这时,玖钰就会像只小老虎一样冲上去跟人理论,承平则默默地把妹妹们拉走,然后在没人的地方狠狠捶墙,直到指节渗出血丝。
寒冬腊月,三个孩子挤在一张炕上取暖。安宁睡中间,玖钰和承平一左一右护着她。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玖钰小声讲着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故事,安宁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堂姐的衣角。
承平总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他静静地听着两个妹妹均匀的呼吸声,觉得这就是他需要守护的全部。
春天来了,玖钰带着安宁去摘最早开放的野花。小姑娘们挎着柳条编的小篮子,在融雪的田野里奔跑,辫子随风飞扬。安宁比玖钰小三岁,总是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玖钰就得时不时停下来等她。
“宁妹你看,”玖钰指着田埂上一簇淡紫色的小花,“这是二月兰,最能扛冻,雪还没化尽就开了。”安宁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触摸花瓣,像是怕惊醒了春天的梦。
夏天是承平最忙碌的季节。十四岁的他主动承担了家里大半的农活,天不亮就下地,日头西斜才回来。玖钰总会偷偷留一个煮鸡蛋给他,藏在饭盒最底下。
有次被安宁发现了,小姑娘撅着嘴说:“姐姐偏心。”玖钰就刮她鼻子:“平哥干活最辛苦,你看他手上都是茧子。”第二天,安宁竟然也省下了自己的鸡蛋,怯生生地推到哥哥面前。
承平愣了半天,最后把鸡蛋分成三份,硬是看着两个妹妹先吃了才动自己那一份。
秋天,何家的桂花开了。那是小叔离家前亲手栽的,说是给吴张氏三十岁的生辰礼。
金灿灿的小花藏在绿叶间,香气能飘出好几里地去。玖钰搬来小板凳,站在上面够树枝,安宁在底下捧着竹筛子接。
她们把新鲜的桂花铺在窗台上晾干,母亲帮着酿成桂花蜜。琥珀色的蜜糖里浮着点点金黄,封存在青花瓷坛里,成了漫长冬季里最甜蜜的期待。
“等爹回来,一定要让他尝尝。”安宁小声说,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
承平摸摸妹妹的头,转身去劈柴了。玖钰看见他用力抡起斧头,像是要把所有思念都劈进柴火里。那天晚上,她悄悄把自己那份桂花蜜倒进了承平的粥碗里。
1938年,鬼子进了东北。何家举家南迁,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武汉。一农已经在这里站稳脚跟,成了干部,还重新成了家。
见到兄长一家和发妻儿女时,这个在战场上没掉过泪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为了报答兄长的恩情,他提出收养玖钰,让她在武汉接受更好的教育。
离别那晚,三个孩子躲在被窝里哭成一团。承平把珍藏的弹弓给了玖钰;安宁送给她一个粗布缝的娃娃,用的是她们小时候一起玩的碎布头;玖钰则留下自己最爱的《唐诗三百首》,在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给平哥宁妹,等我们再一起看桂花。”
武汉的生活对玖钰来说是全新的开始。一农的新妻子李淳待她如亲生,送她去最好的学校读书。
但每个桂花飘香的季节,玖钰都会特别想念东北老家的那棵桂花树,想念和安宁一起采桂花的日子。她把这些思念写进信里,寄给远在武汉另一端的承平兄妹。
“医学院的桂花开了,”她在信中写道,“我做了桂花糕,要是宁妹在就好了,她最爱吃甜的了......”
1949年,玖钰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武汉市立医院工作。
第一天报到时,她在医院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承平穿着笔挺的军装,正含笑望着她。原来他已经从部队转业,在这家医院当行政干部。
“平哥!”玖钰飞奔过去,差点撞翻了一个护士的托盘。
承平稳稳接住她,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何医生,以后请多指教。”
安宁也来了武汉,在一所小学当老师。三个“孩子”终于又团聚了,常常在周末相约。安宁总是带着自己烤的点心,承平负责泡茶,玖钰则讲医院里的趣事。
他们最爱去的是中山公园,那里有几株老桂花树,花开时节,香气能勾起他们共同的回忆。
一个秋日的傍晚,三人坐在桂花树下分食一盒安宁做的月饼。金黄的桂花随风飘落,落在他们的肩头、发间。玖钰突然说:“要是叔母和爹娘能看到我们现在这样,该多好。”
承平望着远处的夕阳,轻声道:"他们看得到的。"
安宁把头靠在玖钰肩上,小声哼起儿时玖钰教她的童谣。三个人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就像他们的生命轨迹,无论分开多久,最终都会重新交汇。
市立医院的工作繁忙而充实。玖钰以其精湛的医术和温暖的笑容,很快赢得了同事和病人的喜爱。她尤其擅长儿科,孩子们都亲切地叫她"桂花阿姨",因为她白大褂口袋里总装着用桂花蜜腌制的金桔蜜饯,那是安宁特意为她做的。
有一天,玖钰在查房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推开病房门,她看见承平正坐在病床边,给一个腿上打着石膏的小男孩讲故事。那孩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布缝的娃娃,针脚歪歪扭扭,却莫名眼熟。
“宁妹的手艺还是这么差。”玖钰笑着说。
承平抬头,眼中满是温柔:“她说要传承何家的‘传统’。”
原来这男孩是安宁班上的学生,摔断了腿。安宁忙着带其他孩子去参加比赛,就托哥哥来照看。玖钰检查了男孩的伤势,趁他不注意时,往他枕头下塞了几颗桂花糖。
下班后,三人相约在医院门口的小饭馆吃饭。安宁兴奋地讲述着教学中的趣事,承平时不时补充几句,玖钰则忙着给两人夹菜。
窗外的桂花树在秋风中摇曳,洒落一地金黄。玖钰突然想起多年前在东北老家,三个孩子分食一个鸡蛋的场景。时光荏苒,有些东西却从未改变。
饭后,他们沿着江边散步。月光如水,江风送来淡淡的桂花香。安宁挽着玖钰的手臂,突然说:“姐,明年我们回东北看看吧,看看那棵桂花树还在不在。”
玖钰望向承平,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思念。三人相视一笑,约定明年秋天一定要回去看看。
桂花的香气萦绕在他们周围,像是逝去的岁月在轻声呢喃,又像是未来的日子在温柔召唤。
初秋的武汉,市立医院门前的桂花树开得正盛。何玖钰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一簇簇金黄的小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穿着白大褂,口袋里装着几颗安宁给的桂花糖,准备下班后去接两个儿子。小军五岁,小舰三岁,正是最闹腾的年纪,但在她眼里,他们比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石还要耀眼。
“何医生,又看桂花呢?”同事笑着打招呼,“听说你丈夫又立功了?”
玖钰抿嘴一笑,眼角漾起温柔的细纹。高远确实是个出色的刑警,上个月破获了一起大案,报纸上都登了他的照片。那高大挺拔的身姿,棱角分明的侧脸,确实配得上“英俊”二字。
当初在朋友介绍下认识时,她被他的正气凛然所吸引,恋爱时他送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瓶桂花香水,说是闻到她身上总有淡淡的桂花香。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会在婚后渐渐露出另一副面孔?
推开家门,玖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翻倒在地,玻璃碎片散落一地。高远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两个儿子躲在卧室门后,小脸上写满恐惧。
“怎么了?”玖钰放下包,快步走向孩子们。
“站住!”高远突然暴喝一声,“今天跟谁约会去了?嗯?那个王医生?还是李主任?”
玖钰愣住了:“我今天有三台手术,你知道的......”
“放屁!”高远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查过了,你下午三点就离开医院了!说!去哪了?”
疼痛从手腕传来,玖钰倒吸一口冷气。
她确实三点就离开了——因为一台手术临时取消,她想着早点回来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但此刻解释似乎毫无意义,高远眼中的猜忌和愤怒已经烧毁了理智。
“你弄疼我了。”玖钰试图挣脱,却被他拽得更紧。
“疼?”高远冷笑,“背着老子偷人的时候怎么不嫌疼?”说着,他猛地一推,玖钰踉跄着撞在墙上,后腰一阵剧痛。
“妈妈!”小军冲出来抱住高远的腿,“不要打妈妈!”
高远低头看着儿子,眼中的暴戾稍稍褪去。他松开玖钰,转身摔门而去,留下母子三人呆立在满地狼藉中。
玖钰蹲下身,紧紧抱住两个儿子。小舰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小脸上挂着泪痕。“没事的,爸爸只是......只是心情不好。”她轻声安慰着,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夜深人静,确认孩子们都睡熟后,玖钰轻手轻脚地来到浴室。褪下衣服,镜中的身体青一块紫一块,手腕上一圈淤青格外刺目。
她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冲刷着脸庞,却冲不走心中的恐惧和困惑——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高远吗?还是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伪装得太好?
第二天上班,玖钰特意穿了长袖白大褂遮住伤痕。查房时,护士长李姐多看了她几眼:“何医生,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昨晚值班没睡好。”玖钰勉强笑笑,继续翻看病历。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王医生的妻子正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更不知道高远已经“拜访”过这位太太,绘声绘色地描述她丈夫和何医生的“不正当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远的控制欲和猜忌越来越严重。他开始“顺路”去医院接玖钰下班,实则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他翻看她的手机和钱包,记下每一个联系人的名字;他甚至偷偷跟踪她去超市,看她是否真的如所说那样"去买菜"。
最可怕的是,这些行为在高远眼中都是正当的。“我是刑警,”他理直气壮地说,“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你心里没鬼,怕什么?”
寒冬的一个深夜,玖钰刚下夜班回家,发现高远阴沉着脸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一盆冷水。
“把被单洗了。”他命令道,“手洗。”
玖钰愣住了,看向阳台——洗衣机明明就在那里。“为什么不用洗衣机?而且现在都凌晨一点了......”
“让你洗就洗!”高远突然暴起,一把拽过她,“是不是又去见那个王医生了?嗯?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玖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怀孕三个月了,她本想今晚告诉高远这个好消息。可现在,一盆冰水摆在面前,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我......我今天有三台手术......”她颤抖着解释,“真的只是加班......”
高远充耳不闻,粗暴地拽着她来到水盆前:“洗!用冷水洗!让你清醒清醒!”
冰冷的水像千万根钢针扎进皮肤。玖钰咬着牙,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水盆里。腹中一阵绞痛,她突然害怕起来——这个孩子会不会保不住?
第二天,玖钰请了假,独自来到哥哥承平家。一进门,她就崩溃了,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承平看着她红肿的手和苍白的脸色,拳头捏得咯咯响。
“他打你了?”承平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玖钰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泣不成声:“不只是动手......他......他监视我,调查我的同事,还到处造谣......我受不了了......”
承平猛地站起来,军装上的勋章叮当作响:“我去找他。”
高远对承平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他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摆着一沓照片——全是玖钰和不同男同事的“亲密照”,其实不过是正常的医疗合作或学术交流。
“我有证据。”高远傲慢地说,“你妹妹不是什么好人。”
承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些都是她的同事!你他妈是个警察,就这么办案的?”
“正因为我是警察,我才看得出问题!”高远挣脱开来,整了整衣领,“她每天早出晚归,谁知道在医院干什么?那些男医生看她的眼神......”
“闭嘴!”承平一拳砸在桌上,“她怀着你的孩子,你让她大冬天用冷水洗被单?!”
高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那是她自找的。”
当天晚上,玖钰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两个儿子搬到了医院宿舍。高远追到医院,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哀求,声泪俱下地保证再也不会犯浑。
看着曾经深爱的男人这副模样,玖钰心如刀绞,但当她瞥见不远处王医生尴尬的表情,和几个护士窃窃私语的样子,突然清醒过来——这些都是高远造成的,而他永远不会真正改变。
“离婚吧。”她平静地说,“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
高远的表情瞬间狰狞:“你休想!儿子是我的,你哪儿也别想去!”
离婚官司打了整整一年。高远利用职务之便,处处刁难;他散布谣言,说玖钰生活不检点;他甚至威胁要让她失去工作和孩子的抚养权。
但玖钰没有退缩,在承平和安宁的支持下,她坚持了下来。
最终,为了尽快结束这场噩梦,玖钰选择了净身出户,只求带走两个儿子。
走出法院那天,秋阳正好,一阵风吹来,熟悉的桂花香扑面而来。玖钰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闻过这味道了。
“妈妈,好香啊!”小军仰起小脸,好奇地问,“是什么花?”
玖钰蹲下身,将两个儿子搂进怀里:“是桂花。等回家,妈妈给你们做桂花糕吃。”
身后,高远站在法院台阶上,脸色阴晴不定。但玖钰没有回头,她牵着孩子们的手,走向不远处等待的承平和安宁。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一条通往新生的路。
深秋的风掠过医院的窗棂,带着一丝凉意,却也送来窗外那株老桂树若有若无的清香。
玖钰躺在病床上,瘦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被角,那里绣着一朵小小的桂花——是二女儿小雅前几天特意缝上去的。
九十二年的光阴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却没能磨灭她眼中那份特有的光彩。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四个中年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小军,如今已是个鬓角微白的中年警官,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护在母亲身前的小男孩模样;紧随其后的是小舰,西装革履,手里还拿着刚从公司赶来的公文包;再后面是两个女儿——大女儿小慧是她再婚时老李带过来的继女,小女儿小雅则是她和老李的爱情结晶。
四个孩子虽然同母异父,却亲密无间,此刻都红着眼眶围在病床前。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小雅俯身为母亲掖了掖被角,声音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玖钰微微笑了笑,目光缓缓扫过每个孩子的脸庞。她想起那些独自拉扯他们长大的日子——小军发高烧时她整夜不眠的守护;小舰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她在雨夜里寻遍半个武汉;小慧第一次来月经时手足无措,她温柔地教她如何应对;小雅高考前紧张得吃不下饭,她变着花样做各种开胃小菜......
“桂花......开了吗?”玖钰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小军连忙推开窗户,让更多的香气飘进来:“开了,妈。今年开得特别好,满树都是。”
玖钰满足地闭上眼睛。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六十年前,那个决定离婚后第一次闻到桂花香的秋日。
那时的她带着两个幼子,一无所有,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后来她在医院继续努力工作,从住院医师一路做到科室主任,用微薄的薪水供孩子们读书,从未向命运低过头。
老李的出现像是一份意外的礼物。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学教师,在她最疲惫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在她值夜班时默默替她照顾孩子。再婚那天,小军已经上大学了,却特意请假回来,郑重其事地把母亲的手交到李老师手里:“李叔,我妈就拜托你了。”
可惜好景不长。十年恩爱,老李就被查出了肝癌,从确诊到离世不过半年光景。临终前,他拉着玖钰的手,眼中满是愧疚:“对不起......留下你和孩子们......”
“别说傻话。”玖钰像往常一样轻轻拍着他的手,“小慧和小雅都是我的孩子,我们会好好的。”
她确实做到了。老李走后,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小慧正值青春期,对继母若即若离;小雅才上小学,天天哭着要爸爸。
玖钰白天在医院忙碌,晚上回家还要辅导功课、安抚情绪,常常累得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但每天早上,她依然会精神抖擞地为孩子们准备早餐,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妈,要不要喝点水?”小慧的声音将玖钰从回忆中拉回。这个曾经叛逆的继女,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眉眼间全是温柔。
玖钰轻轻摇头。她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呼吸变得绵长。病房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宁静。朦胧中,她闻到桂花的香气越来越浓,仿佛置身于一片桂花林中。
花神站在云端,看着这个历经磨难却始终温柔的女子。她轻轻挥手,一片金光洒下,玖钰的灵魂从病床上缓缓升起,褪去了岁月的痕迹,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明亮的眼睛,嘴角含着那抹标志性的温暖笑意。
“何玖钰,”花神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尔一生如桂,经霜更香。今封尔为桂花神,主世间坚韧温柔之爱。”
随着这声宣告,武汉城的桂花突然在同一时刻绽放,香气弥漫全城。
尤其是市立医院门前那株老桂树,一夜之间花开如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更神奇的是,每朵桂花的花心都有一滴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像是谁留下的泪滴。
病房里,四个孩子围在已经安详离世的母亲身边,泪水中却带着释然。小雅突然指着窗外惊呼:“你们看!”
一株原本不在医院范围内的桂树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枝叶舒展到病房窗前,金黄的花朵轻轻摇曳,洒落几片花瓣,正好落在玖钰的胸前。那香气清甜悠远,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坚韧的永恒故事。
当晚,许多武汉市民都做了一个相似的梦——一位穿着素雅旗袍的女子站在桂花树下,笑容温暖如初秋的阳光。
她手中捧着一罐桂花蜜,分发给每个路过的人。尝过的人都说,那甜蜜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像极了人生的滋味。
从此以后,每逢中秋月圆,武汉的桂花总会开得格外绚烂。有人说,那是桂花神玖钰在向人间的孩子们传递思念;也有人说,闻到特别浓郁的桂花香时,就是她在保佑着那些正在经历苦难的人。
无论如何,这份如桂花般清甜悠长的爱,已经深深植根于这座城市,也植根于每个被她温暖过的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