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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寒沙断雁 ...

  •   朔风如同来自幽冥的恶鬼,裹挟着碎雪,发出凄厉的尖啸,掠过谢府那巍峨的飞檐。
      鸱吻兽首在狂风中瑟缩,檐角的铜铃被吹得疯狂撞击,发出嘶哑而又悲怆的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哀鸣。
      江溯川蜷缩在暖阁的湘妃竹榻上,手中紧紧握着刚收到的军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在羊皮纸上硌出青白的痕印,仿佛他此刻苍白而又破碎的心。
      墨迹未干的调令上,“谢烬珩即刻启程戍边”的朱批红得刺目,仿佛是用鲜血写成,刺痛着他的眼眶,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恍惚间,他的思绪飘回到三年前那个同样飘雪的夜晚。那时,少年将军也是这般匆匆披上战甲,眼神中满是坚定与愤怒,说要去替他讨回被抢走的药田。那时的雪,也是这样纷纷扬扬,而如今,同样的风雪,却带来了更加残酷的离别。
      “阿川。”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北疆特有的寒冽,仿佛裹挟着千里之外的冰雪。江溯川浑身一颤,那声音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坎上。
      谢烬珩的玄甲上还凝着厚厚的冰碴,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是他即将面对的冰冷战场的缩影。披风下摆沾着半干的泥浆,还混杂着细碎的草屑,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赶来,来不及做任何整理。
      他大步上前,伸手去够江溯川颤抖的手,却在触及对方指尖时猛然顿住——那双手比记忆中更凉,像是浸在腊月的冰河里许久,冷得刺骨,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温度。
      “什么时候走?”江溯川垂眸,死死盯着军帖上的朱砂印,那抹红在雪色里格外刺目,像极了江晚棠临终前染血的裙裾,那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一想起妹妹,喉间便泛起铁锈味,他这才惊觉自己又咬破了下唇,鲜血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苦涩而又绝望。
      谢烬珩沉默良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他缓缓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江晚棠去年生辰送他的,玉坠上的并蒂莲纹被岁月和他的摩挲打磨得温润发亮,每一道纹路都承载着过往的温暖回忆。
      可此刻,他却要将这份珍贵的信物留下,仿佛是在割舍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三日后。”
      他的声音突然沙哑,仿佛被风沙磨砺过无数次,“陛下说...北疆异动频繁,非我不可。”话语中满是无奈和不甘,可面对皇命,他却无从反抗。
      暮冬的雪粒裹着细风,扑簌簌地落在谢府的黛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上天在轻声啜泣。江溯川倚在廊下的藤椅里,静静地看着谢烬珩在庭院中舞剑。
      少年将军的玄色披风扫过积雪,扬起一片雪雾,宛如一幅凄美的画卷。剑穗上系着的蓝缎是他去年亲手所缝,此刻在苍白日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却也无法驱散这刺骨的寒意。那蓝缎随着剑招翻飞,仿佛是他心中最后的一抹温柔,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摇曳。
      “当心着凉。”带着温热气息的话语从头顶传来,江溯川抬头,正迎上谢烬珩关切的目光。不知何时,他已经收了剑,快步走到廊下,将狐裘轻轻披在江溯川肩头。狐裘带着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可江溯川的心却依然冰冷如铁。
      指尖相触的瞬间,江溯川摸到对方掌心新结的茧子,粗糙而坚硬,那是连日在校场练兵留下的痕迹。每一个茧子都像是一道伤口,刺痛着江溯川的心,他知道,那是谢烬珩为了守护他、守护这一切而付出的代价。
      药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蒸腾的药香混着谢烬珩身上的松香,弥漫在整个廊下。江溯川望着案头整齐码放的药瓶,每一瓶都贴着工整的标签:“风寒散,每日两次”、“金疮药,外伤急用”。
      这些天他彻夜未眠,将自己毕生所学凝练成三十余剂药方,每一个药方都倾注了他的心血和担忧。每写一个字,他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些药能护谢烬珩平安。
      此刻,他却不敢抬头看那双盛满疼惜的眼睛,他害怕自己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分别的悲伤,更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
      “尝尝这个。”青瓷碗递到面前,碗里浮着几颗晶莹的桂花糖,在热气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谢烬珩在藤椅旁蹲下,目光温柔地追着江溯川躲闪的视线,“街角张记的新品,你从前最爱甜食。”糖块在舌尖化开的瞬间,甜蜜的滋味却无法驱散江溯川心中的苦涩。
      他突然想起初见那日,那时的他流落街头,饥寒交迫,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谢烬珩也是这样递来半块烧饼,眼神坚定地说“医人先医己”。
      如今,物是人非,他们即将面临生离死别,那些曾经的温暖回忆,此刻却如同一把把利刃,割着他的心。喉间泛起酸涩,他别过头去:“北疆苦寒,你……”
      “我都记下了。”谢烬珩伸手将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你教我的防寒法子,我抄了三份带在身上。
      还有这玉佩……”他掏出贴身收藏的并蒂莲玉佩,玉面被体温焐得温热,“每晚都会对着它,当你在身边。”话语中充满了眷恋和不舍,可现实却如此残酷,他们即将天各一方。
      第二日晨起,江溯川推开窗,发现窗台上多了盆新栽的腊梅。腊梅的枝干遒劲,花苞小巧玲珑,仿佛蕴含着无限的生机。
      谢烬珩正在花架下修剪枯枝,见他出来,立刻放下剪刀,快步走到窗边,眼神中满是关切和不舍:“大夫说闻梅香可宁神,等我走了,它替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仿佛想要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江溯川。江溯川望着腊梅,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知道,这盆腊梅代替不了谢烬珩,就像他的思念永远无法传递到北疆的战场上。
      午后阳光正好,却无法驱散两人心中的阴霾。两人坐在书房整理医书,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谢烬珩笨拙地学着装订线,粗粝的手指总是不小心把宣纸戳出小洞。江溯川看得心中一紧,伸手去教,却被对方反握住手腕。
      “阿川……”谢烬珩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灼热的温度,“若有来世……”
      “别说傻话。”江溯川慌忙抽回手,却不小心碰倒砚台。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宛如北疆那苍茫而又神秘的夜色,深邃而又令人恐惧。
      他低头修补纸张,却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叹息,那叹息声中饱含着无尽的遗憾和不舍,带着滚烫的温度落进发间,仿佛是谢烬珩最后的眷恋。
      临行前夜,谢烬珩将整座库房的炭火都搬进了江溯川的卧房。铜炉烧得通红,映得整个房间一片暖红,可两人的心却依然冰冷。“过来。”
      谢烬珩张开双臂,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江溯川顺从地靠进那熟悉的怀抱,听见有力的心跳震着耳膜,一下又一下,像是生命的鼓点。
      “等狼烟熄了,我带你去看江南的玉兰,看塞北的星子,看遍这世间……”
      话未说完,江溯川已吻上那颤抖的唇,带着药香与未说完的誓言,也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铺就一片银霜,为这场离别镀上了最后的温柔。可这温柔却如此短暂,如此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朔风卷着砂砾,如无数利箭般扑打在城门的朱漆柱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谢烬珩的玄甲在冷日下泛着幽光,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扬起的尘土混着雪粒,模糊了城楼上的视线,仿佛是命运在故意阻隔他们的视线。
      江溯川死死攥着城墙的青砖,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仿佛要将青砖捏碎。昨夜咳血的痕迹还残留在帕角,此刻却顾不上擦拭,他的眼中只有谢烬珩的身影,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却要离他而去。
      “将军!吉时已到!”传令兵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如同一声催命符。谢烬珩猛地回头,望见城楼上那抹单薄的身影——江溯川的素白衣襟在狂风中翻飞,像一只折翼的蝶,摇摇欲坠。
      他突然想起初见时候,也是这样的风,吹乱了少年医者鬓边的碎发,那时他举剑斩断刺客的刀刃,却不知从此将自己的命与那人系在了一起。命运的齿轮从此转动,他们的人生紧密相连,可如今,却要被迫分离。
      “阿川!”谢烬珩的呼喊被风撕碎,消散在漫天风雪中。江溯川踉跄着向前半步,梨木拐杖在青砖上磕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他心碎的声音。他想说“保重”,想说“早归”,可喉间腥甜翻涌,只能拼命点头,任泪水混着雪水滑进衣领,冰冷刺骨。那泪水里,有不舍,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无奈。
      谢府的梅香还萦绕在袖间,可眼前的人却要奔赴千里之外的沙场。战马嘶鸣声响彻长街,谢烬珩的披风猎猎扬起,最后一次回望时,他看见江溯川举起手中的药箱——那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六十五剂药,每一剂都贴着工整的小字:“治寒症”“愈刀伤”。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江溯川的牵挂和祝福,希望这些药能护谢烬珩平安。药箱边缘还别着一枝新折的腊梅,花瓣上凝着冰晶,像极了昨夜那人落在他掌心的泪,晶莹而又脆弱。
      “驾!”马鞭甩响的刹那,江溯川突然跌坐在城墙边。寒风灌进肺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猩红的血滴溅在城砖缝隙里,与残雪融成诡异的艳色,仿佛是他生命的凋零。他望着远去的军队,恍惚间又回到三天前的夜晚——谢烬珩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体温透过层层衣衫烙在皮肤上,说“等我带你去看草原尽头的日出”。
      可此刻,那抹玄色身影已化作地平线上的黑点,被漫天风雪渐渐吞噬,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暮色降临时,江溯川仍保持着眺望的姿势,仿佛一尊雕塑。谢府的仆人寻来时,发现他的手还固执地指着北方,指尖冻得青紫,毫无血色。
      药箱歪倒在地,散落的药瓶滚进雪堆,其中一瓶“安神散”的标签被风吹起,露出背面未干的字迹:“烬珩亲启”。那字迹工整而又颤抖,仿佛是江溯川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牵挂和思念。
      当夜,谢府的梅树突然纷纷折断枝桠,仿佛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残瓣在狂风中打着旋儿,落在江溯川的窗台前。他蜷缩在谢烬珩留下的狐裘里,闻着渐渐消散的松香,把脸埋进对方常枕的旧枕。
      那旧枕上还残留着谢烬珩的气息,可却如此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恍惚间,似乎又听见那人在耳畔低语:“若归期未定,便将相思种在梅树里。”
      可窗外的梅树已折,如同他们被命运斩断的羁绊,再无续接的可能。更鼓敲过三更,江溯川强撑着起身,在案前铺开宣纸。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染成模糊的团影,他颤抖着写下:“烬珩见字如晤”,却再也写不下去。
      喉头涌上的鲜血滴在信笺上,洇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仿佛是他破碎的心在泣血。
      远处传来孤雁的哀鸣,他望着北方的夜空,轻声呢喃:“此去经年,愿你……愿你……”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咳,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他单薄的影子扯得支离破碎。那影子仿佛是他此刻的命运,在这冰冷的世间,孤独而又无助地挣扎着,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而谢烬珩,早已消失在风雪的尽头,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牵挂,在这寒夜中,蔓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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