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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檐下春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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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初霁,谢府西花园笼罩在一片清冷的银辉之中。冰棱从廊檐垂下,如水晶雕琢的利剑,折射着冷冽的天光,将周遭的景致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
江溯川扶着回廊朱漆斑驳的栏杆,木质的纹理在他掌心微微硌痛,却比不上右腿传来的阵阵钝痛。
他望着远处梅树下那个月白身影,寒风吹过,枝桠上的残雪簌簌坠落,仿佛为这寂静的园子增添了几分寂寥。
谢清晏手持团扇,姿态优雅地轻点腊梅。她腕间的羊脂玉镯与花枝相碰,发出清泠的声响,如同山间清泉叮咚,在空旷的园子里回荡。那声音空灵而悠远,与她周身散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相得益彰。
阳光透过梅枝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美得让人不敢靠近。
“那是家姐。”谢烬珩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溯川身后,带着熟悉的气息和令人安心的温度。他将披风又往江溯川肩头紧了紧,动作轻柔而自然,仿佛这是他下意识的习惯。“性子看着孤傲些,实则心地不坏,你莫要在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如同一缕春风,轻轻拂过江溯川的心间。
话音未落,便见谢清晏转身。她眉间的朱砂痣随着动作轻颤,宛如跳动的火焰。当她的目光扫过江溯川跛行的右腿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但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却被江溯川敏锐地捕捉到了,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第二日卯时,天还未完全透亮,谢府西药房内已亮起昏黄的灯光。江溯川坐在药案前,借着微弱的光线分拣药材。
药柜上的铜锁泛着冷光,药屉拉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混合着各种草药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突然,门外传来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如同悦耳的乐章。
谢清晏身着月白色织金襦裙,裙摆上的金线在晨光中闪烁,如同繁星点缀夜空。她手持团扇,优雅地倚在门框,姿态闲适而从容。裙摆轻轻扫过门槛,仿佛一朵盛开的白莲,散发着淡雅的芬芳。
她手中捏着张薛涛笺,笺上的字迹工整秀丽,透着一股书卷气。“听闻江公子通药理?我这头痛病缠绵数月,便想着让你帮着瞧瞧,不知可否?”她的声音柔和婉转,如黄莺出谷,与那清高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捣药臼的声响戛然而止。江溯川撑着桌沿起身,右腿传来的刺痛如电流般窜过全身,让他险些踉跄。
但他强自镇定,在谢清晏关切的注视下挺直脊背,展现出自己的坚韧与倔强。“姐姐请坐。”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丝毫听不出方才的疼痛。
当指尖搭上谢清晏脉门的刹那,江溯川察觉到对方腕间紧绷如弦。那细微的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她看似平静的姿态下,藏着难以言说的焦虑和不安。
“肝郁气滞,忧思过甚。”江溯川收回手,目光扫过谢清晏鬓边新换的素白绢花,心中已然明了几分。
“可与婚事有关?”他轻声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仿佛生怕触碰到对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伤痛。
谢清晏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团扇,眼中的清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愁绪。那愁绪如同一团迷雾,笼罩在她的眼眸中,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家中有意让我下嫁那不学无术的赵公子,我实在不愿。”她的声音低落而无奈,透着深深的不甘和委屈,仿佛是被困在牢笼中的鸟儿,渴望自由却又无法挣脱。
江溯川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开口道:“姐姐莫急,或许可寻个由头向家中长辈陈情,以你博览群书的才学,定能有条有理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再作打算。”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真诚和关切,希望能为谢清晏找到一丝解决问题的曙光。
谢清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的光芒。“多谢江公子提点。我平日读书,虽懂许多道理,可事到临头却也慌乱。此前我态度不佳,还望江公子与弟弟莫要放在心上。”说罢,她微微福身,姿态优雅而端庄,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谢烬珩走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自小聪慧,读书又多,日后阿川说不定还得向你讨教呢。”他的话语轻松而亲切,化解了方才略显沉重的气氛。
这时,丫鬟端着茶盏走来。谢清晏接过茶盏,亲自递给江溯川和谢烬珩。“这是新制的茶,尝尝。这茶也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制法,据说有凝神静气之效。”
她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仿佛变了一个人。江溯川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蔓延开来,暖意传遍全身,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
窗外,阳光洒落,将西花园的冰雪渐渐融化。三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融洽而温馨。他们偶尔谈论几句书中的内容,从诗词歌赋到经史子集,从天文地理到人生哲理。
仿佛忘却了外界的纷扰与烦恼,在这一方天地中,感受到了难得的宁静与温暖。欢声笑语在西药房内回荡,为这清冷的冬日增添了一抹亮色。
春寒料峭,寒意依旧在空气中弥漫。谢府藏书阁檐角的铜铃被风拨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一首悠扬的乐曲。谢清晏倚着雕花窗棂,指尖划过《齐民要术》泛黄的书页,纸张的触感粗糙而古朴,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忽然,她听得木梯传来吱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藏书阁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抬眼望去,只见江溯川扶着栏杆艰难攀爬,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他怀中还抱着捆扎整齐的草药,草药的清香在空气中飘散。额间的细汗顺着下颌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快放下!”谢清晏快步上前,裙摆扫过满地书简,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接过药包时,瞥见江溯川袖口沾着的墨渍,心中不禁一动。“你在誊抄医书?”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和好奇。江溯川喘息着点头,目光落在阁中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檀木架上整齐码放着经史子集,每一本书都像是一座知识的宝库。
角落的竹编筐里还堆着谢清晏随手批注的残卷,蝇头小楷间夹着半干的梅枝书签,透着一股雅致的气息。
“昨日听姐姐说头痛,想起《千金方》里有个安神方子...”江溯川话音未落,谢清晏已展开药方细细端详。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审视一件珍贵的宝物。
“用酸枣仁配伍茯苓...”她指尖轻点纸面,眼中泛起微光,“只是这味龙脑香太过名贵,如今谢家库房怕是...”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忧虑,为谢家如今的困境而担忧。
话未说完,忽闻楼下传来重物坠地声。两人探头望去,正见谢烬珩提着半筐生铁从马车上跳下,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那生铁的重量压得他微微弯腰,但他的眼神却坚定而执着。
那玄甲上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每一道划痕都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而现在,他变卖了自己的兵器,只为换来营生所需,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谢清晏攥紧书页,指节发白。她转身从樟木箱底取出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两银票。那银票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希望的曙光。
“把这些拿去。”她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见江溯川惊愕的眼神,她将银票塞进他掌心,“我每日读书,最见不得明珠蒙尘。你有医术,阿珩有武艺,何苦让谢家这副架子压得喘不过气?”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两人的信任和支持,也饱含着对谢家未来的期望。
当夜,江溯川在油灯下熬煮安神汤。昏黄的灯光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忽大忽小。药香混着谢清晏送来的龙脑香,弥漫在西厢房,宛如一层轻柔的薄纱,笼罩着整个房间。
那香气清新而淡雅,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谢烬珩擦拭着新打的铁剑,剑身寒光闪烁,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
忽然,他听见窗外传来吟诗声。他抬眼望去,只见谢清晏站在梅树下,月光将她手中的《李义山诗集》镀上银边。“‘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赵公子若有这般才情,倒也...”她话音戛然而止,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无奈和遗憾,仿佛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感伤。
“姐姐!”谢烬珩推开窗,铁剑在月下划出冷光,那光芒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的寂静。“明日我便去拜访工部侍郎,听说他府中缺个护院教头。”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充满了对未来的决心。他瞥见江溯川端着药碗走来,喉结动了动,“阿川的医术,也该让更多人知道。”他的话语中带着对江溯川的信任和支持,希望能为他寻得一片施展才华的天地。
更深露重时,藏书阁的烛火依旧未熄。谢清晏伏案疾书,将江溯川口述的医理整理成册。她的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仿佛是夜的低语。烛光映照着她专注的脸庞,她时而皱眉思索,时而点头微笑。
她望着窗外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谁说女子只能困于嫁衣?这满阁墨香,终能为谢家寻出一条生路。
在这寂静的夜里,希望的种子正在悄然萌发,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绽放出绚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