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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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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癫痫患者,从小我爸就告诉我:你与别人是不同的。但我不这么觉得,因为我不犯病时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但有一次,我不小心在学校里犯了病,天知道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后我也没看到我发病时的照片。其实没什么,但从那以后我的母亲总爱趁着我睡觉时坐在我的床边,用一种我至今无法明白的眼神看着我,母亲眼里的泪迎着月光,我觉得刺眼。我本来就够烦的了,到了学校,老师同学又用一种怜悯眼光看我,这让我更加厌烦,我想,终于有一天,我得报复回去。
整个过程其实很简单。由于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的同桌每回过来的时候都要为我贴心地拉好窗帘,并大喊一声,“我的同桌患有癫痫,大家要小心照顾他啊。”然后那群傻子就会用一种看动物园里猴子的眼神看我,一般这种时候我会用同样的目光瞪回去,那群傻子也就不敢再这么看我了,但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
我大力地推了我同桌一把,他没有防备,我更加得意,于是我发狠使劲踹他,那群傻子居然看出不对,上前死命拽住我的胳膊,万幸没人拽我的腿,我趁乱又踹了我同桌几脚。
我背了处分,我母亲的眼睛更加红肿,我爸的嘴唇更加黑紫,老师的眼里也充满了嫌恶,我同桌身上挂了彩,似乎没有一个人从这件事里捞到一星半点的好处,但我不这么觉得,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当然,以上事情都发生在我小学阶段,我现在不会干这么蠢的事了。
现在我成年了,还上了大学,坐在家门外的石阶上,把我小学的事当成一个笑话一样讲给我的邻居听。
哦,这里我要说一下,我的备忘录里有写,我的邻居黑泥是个很好的人,他虽然叫黑泥,但他其实一点都不黑,他很白只有头发是黑的,他对我也很好,和他相处很自然,我会觉得我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他会和我一起逛街,和我走在一起不会担心万一我突然发病了怎么办。
我的病总有很多限制,母亲和医生总是唠唠叨叨,说我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不要多吃。可是该死的小吃一份总是那么多,还好我有黑泥,我吃了一两口就给他,他也不会嫌弃那是一个癫痫患者吃过的东西。
我喜欢黑泥,我的备忘录里写到。
我现在已经正常了,对于不正常时发生的事总是一知半解,我坐在石阶上,开始努力回想我不正常时的事,想得我头痛欲裂,黑泥终于看不下去,想劝我别想了,可我没有听他的,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终于想起来了,那天逛完街回家后,我好像直接跟他说了,我喜欢他。
他和我不一样,他很害羞,听完我的话后脸颊和耳朵一直在红,我觉得有点好玩。
那是我第一次听黑泥咬牙切齿说话,他从前和我说话时总是很温柔,他问我,“你从哪里学的污言秽语。”
我不明白,这还要学吗?我看到黑泥,自然而然就想这么说。
我如实跟黑泥说了我的想法。他听完后连脖子都红了起来,我有些好奇,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脖颈。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把我往他家里拽,我开始反抗,他拽着我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问我,“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不会的,我很喜欢,黑泥所有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况且他家我经常去,连一直不让我同别人接触的母亲都允许我跟黑泥待在一起。
“我喜欢啊,可是你攥得我手腕疼。”我一边说,一边把我的手腕抽出来,又抓起他的手,十指相扣,这样就不疼了,握得还很牢靠,我这么想。
这一切都是我主动的,但当我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黑泥居然主动回握我的手,更紧了。
那天晚上,我在黑泥家过的夜,以前我总觉得黑泥的房间很大,但那天晚上我不这么觉得了,因为我的灵魂被困在了另一个灵魂里,我的意识沉沉浮浮,像在游泳,游累了,黑泥还会让我在阳台吹吹晚风,春夜里的风是很怡人的。
黑泥总会让我很舒服……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我就起了要做个正常人的念头,和黑泥一样的正常人。
我开始咨询医生,每回例行检查我就会缠着他问我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他总支支吾吾,我讨厌他,作为他这么多年的老主顾,他居然还不肯告诉我怎样才能把我的病治好,我不想花钱给他了。
不过黑泥劝住了我,最后我还是在他那里花了一段时间的钱。
日子过得很快,快到让我绝望,我想:也许直到我死去,依旧是以不正常人的身份死去。我开始暴躁,摔东西,家里人都很怕我,他们的眼神跟我一样、一样的绝望。
黑泥来了,他从后背抱住我,他那时好像在我耳边说了句话,不过我没太听清,就算听清了,现在正常的我也许也不记得了。
幸得上天垂怜,给了我一丝希望,他们说是有一种治疗方法,可以让我彻底变成一个正常人,就是切除我的前额叶。
前额叶在哪儿,医生指了指我的脑门,说,“就在那里面,别担心,不疼的,就当睡了一觉,很快的。”
医生的话对我无用,我只是随口一问。
我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金属划开我的大脑。
我马上就要变成正常人了吗?
我从手术室出来,在病床上躺了好一段时间,我的家人和黑泥站在病床前,他们关切的目光包绕着我,但奇怪的是,我没什么感觉。
重获新生对我来说只是冰冷的四个字,我的备忘录里那四个字后面有很多感叹号,重重的油墨来回划,几乎要将那页纸划了个对穿,我不理解,那时的我为什么要写这么多感叹号?
黑泥就坐在我的面前,但我不想看他了,我扭头看窗外风景,我看了一会,又想看看别的,于是我再次转头看向了黑泥,他的眼睛很漂亮,合该永久的保存下来。
黑泥的眼睛里好似充满了痛苦,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变成这样不好吗,我是个正常人了,那不是手术前大家都在期待的吗?
“我只是在重新构架我对世界的联系,你不要担心。”我听不出来我声音的冰冷,但我从黑泥的反应里看出来了。
我的脑子终于迫不得已关机,我面色惨白,不能再想下去了。
黑泥就坐在我的旁边,我能明显看出来他眼睛里的不忍,那他为什么不来扶我一把。算了,母亲说正常人会不计较很多事情,现在我也是个正常人了。
我问黑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呢?”
黑泥很惊诧,他好像很奇怪现在的我能问出情感这么饱和的问题,但他似乎又因为我冰冷的语气而冷静下来。
他点燃一支香烟,他之前从不抽烟的,“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后悔让你做那个手术。”
无聊,他们总是说后悔,可已经发生的事根本不可能改变。
我转头回家,把黑泥一个人撂在我家门外的石阶上,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单。
我撇撇嘴,用力关上大门。
第二天,我一早到了学校,我今天上了亨利教授的社会科学,但其实我没大听懂,我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我术后尚未痊愈。
我今早喝了很多水,有点尿急,还没有下课,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匆匆赶去厕所。
我有一个上完厕所就洗手的好习惯,但我没想到我的好习惯会成为杀死我的帮凶。
我的后脑勺一痛,随即我晕乎乎倒下。
迷迷糊糊里,我感觉我被装进一个袋子里,拖在地上行走。我浑身被捆住,我想大声呼救,但是我怎么也喊不出来,我的嘴被堵住了,拖着我的人好像走到目的地了,他停下来。
“白雾,你就是个怪物,你的脑子被切掉了你知道吗,你根本没有感情。”
这个声音,我记起来了,我做完手术后,隔壁班有一个人总是开我玩笑,说我是僵尸。于是我又和小学时的我干了一样的事,把那人揍了一顿。
沉重的脚步错落有致踹在我的身上,好像是我的同桌又踹回来了似的。
我嘴里的布渐渐被鲜血染红,我的意识也渐渐消失。
我就要死了……
我在学校的树林里,躺了不知多久,终于被人发现,为首的人举着手电筒,他在扒我的眼皮,我看见了,是黑泥。
“我死后是个正常人。”
我这么说。
黑泥的眼睛赤红,这似乎是第二次,除去我跟他说‘我喜欢你’那次,他这么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