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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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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是心急,服用的卡马西平的剂量越多,癫痫小发作的次数就越多,终于被黑泥发现了。
我如常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明明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但我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我的病发作了,骨头隔着皮肉撞击瓷砖,闷声响。
很多癫痫病人就是这么无声无息死在浴室的,发作了,控制不住身体了,水塞满鼻口,堵住你的气管,就这么死了。
轻轻巧巧。
黑泥担心我,虽说没有进到浴室,但他就站在门口,以防我溺死在里面,他听到声音,冲进浴室,把我抱在怀里,手在颤抖,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默计时。
等我能控制住自己的大脑,身体时,我看到了黑泥后怕的神情,他一言不发。
我最怕这种了,我开玩笑说,“你别这样,没事儿。”
“很多次了,白雾。”黑泥带着哭腔说。
“你不说,我不问,但我已经看到过你发作很多次了。”黑泥搂紧我,“你知道我多怕吗?”
“不是走神,对不对。”
黑泥一连串的话将我砸的头晕目眩,我脸色惨白,习惯性咬紧嘴唇,一言不发,我做不出任何解释。
“别咬了。”黑泥拇指揉搓我的嘴唇,黑泥在颤抖,我也在颤抖。
“明天,明天就走,回去,去医院。”黑泥把我抱到床上,然后转身收拾行李,他的背影透露出固执。
我不想我和黑泥的旅行就这么被我破坏了,我声音发虚,“不要,我们,不是说好要待半个月吗,还有五天,等过完这五天,我乖乖跟你回去好不好,或者说,咱们就在这里,去这里的医院,我没事儿,真的,我没事儿。”
也许我比黑泥还要固执,固执得不肯流泪,我紧拽黑泥的袖子,想让他停下来。
黑泥收拾行李的动作缓下来,他扭头,看着我,“不行。”
“白雾,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黑泥喉头一哽,说不下去了,“你不肯对我说你的病,没事,那我就问你的医生,父母,我真的,从来没觉得你的病有多么难堪,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狠,成吗?”
黑泥说他接受我的全部,他炽热的泪滴在我的手背,我多想立即把我的心肝掏给他。可是不行,黑泥不知道一个癫痫病人到底有多麻烦。
癫痫大发作,很不美观,就像被恶灵附身,我不清楚我有多少次发病后听到周围人议论纷纷。
“多好一个孩子,可惜了。”
“真吓人。”
“这,不会传染吧。”
“羊癫疯?他父母怎么敢把这样的孩子放出来?”
“我可不敢要这样的帮工。”
我早听得麻木,可我不想有一天,黑泥也这么说。
……
我最终没拗过黑泥,他收拾好行李,同老板娘和她弟弟打了声招呼。
老板娘和她弟弟露出惊讶的神色,“明天就要走?这么急?”
“嗯。”黑泥几经张口,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我,“看医生。”
老板娘和她弟弟眼神在我和黑泥之间走了个来回,没说话,叹了口气走了。
黑泥的话无疑是扒开我的伤口,拿刀赤裸裸的往里刺,我的身体好像透了,血从伤口里汩汩流淌。
那晚我彻夜不眠,就保持那个姿势僵硬地侧躺在床上。
阳光真刺眼啊。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窗外的阳光公平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白雾。”
到我了,黑泥和我妈陪着我一起走进医生的办公室。
“小发作频率升高了。”医生皱眉,翻看我的检查报告,“但大发作的次数下降了?”
我点点头。
“你最近服用卡马西平的剂量,频率是多少?”医生慈眉善目,问问题也极有耐心。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医生为什么要问这个。
医生见我迟疑,解释说:“有病人私自增加卡马西平服用剂量导致小发作次数增多的案例,虽然还没有明确研究表明,但我怀疑跟这个有关。”
我绞紧手指,喃喃道:“增多了。”
黑泥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他在听到我说增多的一瞬,手指突然失控,发力。我小声‘嘶’了一声,黑泥连连道歉,他弯腰轻声说,“没弄疼你吧,我刚刚不小心走神了。”
“没事儿。”
医生又问了我很多,我当着黑泥的面一一回答了。
走时,母亲担忧地问那个医生,“这个孩子连吃药都不让我省心,刘医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哦,不会,就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刘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一只手背在身后,两指搓捻,正探我妈给的红包的厚度。
“欸,好好,行。”我妈低头哈腰,挤出满脸的笑容。
我心里像压了一块儿愚公都移不走的大山,走出大门,无聊地踢路边的小石子。
黑泥也跟出来,就站在我身边。
我没忍住,语气不屑还夹杂自嘲,“给那个医生塞再多的红包他也不可能说出我是个正常人这句话,我妈什么时候才能认清真相?”
“别这么想,阿姨也是想让那个医生对你认真点。”黑泥安慰我说。
“凭什么要给他钱才能对我的病认真?他是医生,我是病人,医生治病不该吗?”我音调陡然拔高。
黑泥没说话,我也不敢回头看他,生怕看到他露出一副伤心模样。
“你听我说卡马西平吃多了是什么感受,害怕,还是可怜我?”我说话时情绪激动,这不是什么好事,可我现在就是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施舍给我的可怜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了。”
“不是可怜。”
“?”
“不是可怜,是心疼。”黑泥又说了一遍。
我宁愿黑泥说些别的,说我偏执,古怪,说母亲为了我卑躬屈膝,我还不领情,可他偏偏说心疼我。
心疼我。
我终于撑不下去,积攒了好多年的泪水争先抢后从我眼眶涌出,我脱力跪坐在水泥地上,黑泥也陪着我跪在地上。
黑泥搂住我,我的脸埋在他的臂弯,他的怀里,他的前襟被我的眼泪打湿。
我放声大哭,泪眼模糊。
“黑泥,”我鼻音浓重,又喊了一声,“黑泥。”
“嗯,我在。”黑泥闷声回答。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你为,为什么要答应我呀,”我仰头对黑泥说,我哭的难受,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这么不好,你为什么答应这么快,我,我以后真的,真的,离不开你了。”说完我松开抓住黑泥手臂的手,用手背捂住我的眼睛。
我的眼泪怎么这么可恶,为什么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我的两只手发狠的,不得章法乱擦,擦的我眼眶生疼,黑泥看不下去,捉住我的手腕,攥紧,控制住我。
“别擦了,我帮你擦,好不好?”黑泥垂首温柔地问,黑泥指腹轻轻扫过我的眼角。
“我,我也不想得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发病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很丑。”
“不是你的问题,不要自责了好不好?”黑泥一边轻轻拍我的背,替我顺气,一边柔声安慰我。
“我是累赘,对不对。”我的眼泪止住了,可我的灵魂好像在抽离这具身体,“家里没剩什么积蓄,都拿来填我这个无底洞了,不是当成医药费、诊费送给医院,就是被妈分成一沓一沓塞进红包里,然后再塞进那些医生手里。”
“我是个只会给周围人带来厄运的人。”
“不,你的存在是我……”
黑泥没说完的话我不知道是什么,可我已经没力气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