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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孔英要隐忍等密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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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空气凝滞,朝臣心知肚明今日议事重点虽仍是前线战事,但中心人物却只有一个。
皇帝的声音从上砸下来:“护国公,教女有方啊。”
孔青雄站在阶下最前,宽厚的肩背僵直,鬓角渗出汗水,沿着脸庞滑落。
“一个闺阁女子,女扮男装,混迹军营,还当上了堂堂正三品卫指挥使。”这话的尾音拖长,孔青雄心中打鼓。
“朕竟不知,我朝军职还能升得如此之快。还是说,护国公府的门路格外通顺?”
话里话外明嘲暗讽说孔青雄给孔英走了后门,孔青雄抬头直面君威,开口想要解释:“陛下,臣……”
“够了!”南渐鸿猛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如今更好了,堂堂指挥使,成了赵衡那逆贼的阶下囚!”
“你孔家的脸面、朝廷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朕的脸面,也被你孔家丢尽了!”
话中的帽子扣得太大,孔青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像有把钝刀子来回搅动。他想说孔英是为突围才身陷险境,想说她的军功是实打实在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
但这些话在皇帝的猜忌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喉头滚动,最终只是重重地将头再次低下。
散朝时,同僚们远远避开他。孔青雄已无暇顾及这些,只觉得所有事在脑袋里嗡嗡作响。
孔英遭俘,怀州危难,前线战事吃紧……
孔青雄没有回府,脚步踉跄拐进一条僻静巷子,推开一座院落的门。院内草木葱茏,石桌石凳,旁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国之师的府邸。
燕寒松端坐石桌边,对孔青雄的造访毫不意外,什么也没问,只默默从屋里搬出了一坛老酒。
没有寒暄,没有劝慰。孔青雄抓起酒碗,一碗接一碗地往喉咙里灌。辛辣的酒液烧灼着食道,孔青雄只觉内心涩然。
多年老友让他终于能畅所欲言。
“我答应过雪薇要好好保护家人,可,可英英如今被逆军生擒,孔穆身处怀州危在旦夕,孔肃又远在西北。到头来我们家人天涯各一方。”
又一碗老酒入喉。
“孔英指挥使的位置是她拿命换来的,若我真有意徇私,又何苦让她女扮男装?”
燕寒松叹气:“这话我信了没用,还得看陛下怎么想。”
酒越喝越多,话越来越含糊。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退缩的护国公如今伏在石桌上,花白的须发被泪水浸湿。
“陛下……南渐鸿,他竟能如此!他如何坐上那龙椅,往日种种,他全忘了吗!”
燕寒松偶尔为他添满酒碗,眼神在对面崩溃的身影和院外渐沉的暮色间游移,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没有再劝,只是安静地陪坐着,陪二十多年的老友宣泄。
孔青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醉倒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扶到厢房那张床铺上。
他是被一阵嘈杂的金属碰撞声惊醒的。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他脑子里。孔青雄费力睁开酸涩肿胀的眼睛,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
昏黄的烛火跃动,厢房的门,大开着。
院子里影影绰绰站满了人,身穿冰冷铁甲,腰间挎着刀,手按在刀柄上。
御林军!
孔青雄猛然起身,下意识看向床榻边站立的身影。
燕寒松面朝着院中铁甲森森的御林军,背对着孔青雄,孔青雄看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燕……”
孔青雄喉咙干涩,刚吐出一个字,就见燕寒松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对着他还是对着自己。随即,燕寒松微微侧身,让开床前空间。
御林军首领手按腰刀走出来,面容冷硬,对着床榻上震惊未消的孔青雄,语气沉沉:
“护国公,陛下有旨,请随末将走一趟。”
孔英醒来时天光大亮,身上依旧疲软无力,心脏却怦怦直跳,几乎到了绞痛的地步。
她愣神,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等她细想,赵衡端着饭菜从营帐外走进来,见孔英已醒,面上一喜,却没多说话只放下饭菜。
正要默默退出去,突然被孔英喊住。
“近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这是这些日子来孔英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赵衡心想是个好兆头,立马回道:“大事……似乎没听说,英英你是想问怀州近况如何?”
“怀州军中又出现了一员猛将,城中人奋力抵抗,我军久攻不下。”
赵衡看着孔英苍白的面色,专挑她可能喜欢听的话讲,对于赵军接连的几场胜仗绝口不提。
至少在这营帐内,他想暂时放一放王朝复兴的重任。
若是孔英知道了,肯定会嘲笑他虚伪无能。赵衡自嘲想着。
不过孔英什么都没说,神色恹恹,沉默半晌只动手拿起碗筷。
自从她昏厥过后,赵衡就解开了她手脚上的绳索,似乎对她放松了些许看管,不再限制孔英帐内的行动,但若她想走出帐外,持长枪的士兵便会将其阻拦下来。
孔英似乎变了,不再冲动易怒,偶尔也能和赵衡说上几句话,打听前线的消息。赵衡都一一说了,实在有避不开的坏消息,孔英听后也没什么剧烈反应,只是不再言语,过个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赵衡既开心孔英似乎有原谅自己的意思,又担心她的状态不对劲,请来医师为她诊脉。
这位医师在他身边待了许久,医术高超值得信赖。他告诉赵衡孔英身体无碍,只是思虑过重,开出几副安神的药方。
赵衡问:“您诊脉,能否看出她……她是否曾有过身孕?”
医师收拾药盒的手一顿,细长的双眸看向面色惶惶的赵衡,沉思片刻道:“此女脉象,不像是有过身孕。”
赵衡愣住,连医师离去也不曾相送。
没有身孕?可英英那天分明说……
看向那紧闭的帐帘。孔英就在里面,只要掀开帘子走进去,就能问她,问她为什么,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怀疑孔英,可那位医师是他师傅送来的人,不会欺骗他。赵衡更不能直接去问孔英。他们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些,这话问出口,万一又回到水火不相容的时候怎么办?
他怕看到孔英仇恨的双眼。
痛苦和混乱汹涌而来,赵衡只觉得胸口窒闷得喘不过气。
他们二人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赵衡没有勇气去触碰那道帐帘,吩咐人去煎药后回了议事厅。心中颓然,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处理军事军报。
“将军,京城来报。”
送信的士兵将信件呈上,赵衡拿过来一目十行,震惊起身。
国师大义灭亲……皇帝震怒……护国公意图谋反被刺死……
京城震荡起一阵风波,传到怀州时已是几日后。孔穆得知此噩耗时,眼前黑了一瞬,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尽忠尽孝的父亲怎么会谋反。
怎会如此?这是每个人心头的疑问。
对外界巨变尚一无所知的孔英此时只关心一件事:如何把从赵衡口中套出的情报传回怀州。
她如今活动自由许多,更不愿在帐中坐以待毙。虽不能在前线杀敌,至少也要为怀州做些什么。好在赵衡对她态度不错,零零碎碎的话中也能拼凑出些消息。
其实孔英也想过直接杀了赵衡了事。
她不怕死,但她浑身本领都使不出来,能不能一击致命还难说。想起这个,孔英便觉唏嘘。
早先时候,赵衡还化名楼修生跟在她身侧,一副体弱多病内里空虚的样子,孔英主动还教他强身健体的套招,督促对方每日练习。如今世事颠倒,她反倒成了武力弱势方。
往日譬如朝露幻梦,不可谏。
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即使她能杀赵衡,前朝军也会推出个王衡李衡做头头,照样阻止不了他们前进。
孔英最终的目标是保护自己的家国,而不能意气用事只想报仇。
她知道这前朝军中有怀州军的密探,但孔英在怀州负责的是前线战事,对这些隐秘往来不甚了解,更不知道那探子是谁。如今她连营帐都出不去,只好先收集情报,期盼那探子能主动找上她。
孔英没法跟赵衡要纸笔,就从炭火盆里偷一根未燃尽的细长木炭作笔,悄悄写在自己衣袖内侧,不好写太多,就用些符号代指,正要人能看出来大概意思即刻。
可惜一日日过去,始终没有人找上孔英。她心中隐隐不安,察觉到营地气氛变化,想细听帐外人的言语,却始终朦朦胧胧听不清晰。
终于,那人找上门来。
送饭的兵卒放下饭菜后没有如往常般径直离开,反而探头探脑左顾右盼,孔英心中生疑,正要询问,却听见一声压抑着音量的激动喊声:
“耿指挥使!”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孔英恍惚了一瞬,似乎自己还在怀州城中,绞尽脑汁想办法如何才能冲出重围。反应过来后她大喜,明白自己终于等来了希望。
孔英心知密探不能多在帐中停留,着急忙慌说自己收集了情报,要密探传给怀州,正想扯下衣袖,却听探子哀痛地说了句什么。她一下子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怀州,破了。”
孔英的脑袋似乎被洪钟撞了一下,晕晕乎乎。她似乎应该是能猜出这一结局的,毕竟赵衡这些日子突然开始躲她,孔英直觉便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但亲耳听到自己曾誓死守卫的怀州被攻破时,孔英还是感受到了一阵眩晕。
探子又说了句话,孔英盯着对方嘴唇上下开合,努力想要拨开迷雾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对方的动作在孔英眼里放慢了好几倍,以至于孔英花了好久才弄清楚探子到底说了句什么话。
他说的是……
孔英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