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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乐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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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将本来还算宽阔的陆地空间压得沉闷死寂,海水的腥湿气息漂浮在周身,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隔了一层糯米纸,朦朦胧胧,虚假与真实的界线被模糊氤氲。
少年还站在眼前,脸上挂着礼貌虚伪的笑,黑亮的眼眸熠熠生辉,仿佛真的把这场生死赌注当成了一次【游戏】。
不过精神病的思想,确实不能按照常人的思路去领会。
夜弦讨厌这个孩子,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厌恶,他讨厌他身上杀戮欲望和幼稚交织的气息,这似乎是温楠特殊的恶趣味。
“夜弦哥哥,怎么还没有作出决定呢?”他晃了晃手上的枪,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还是说,你并不认为这场游戏是公平的?”他做作地摆出一副惊讶惶恐的表情,深黑的眸底一抹猩红暗芒转瞬即逝。
“你不想和我玩游戏吗哥哥?”他的声音染上可怜兮兮的尾音,眼底的威胁却毫不掩饰展露出来。
他忽然向前两步,璀璨的眸子眨了眨:“但你要明白啊,游戏的公平规则,可是由伟大的‘印象’制定。”
“你们怎么会活不下去呢?这只是一场【游戏】啊。”
“至于【死】?”温楠弯了弯圆润的杏眼,他笑得很放肆,好似已经掌控了全局的发展变化,“当然是由我来定义。”
“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这句话,听过吗?”温楠笑笑,“没听过也没关系。只不过我亲爱的夜弦哥哥,你信不信,这句话会成为现实?”
“你不怕死,总会害怕重要的人消逝。”他的眼神有意无意掠过两人,却在一片空白中停留更久。
夜弦静静站在他面前,肤色透出病态的白,宛如攀附生长了许多腐殖真菌。
他并不想理会温楠的碎碎念,跟着这个神经病的想法走只会陷入他编造的思维怪圈。
蒲苓荷神经质地站在他身后,灰色的眼珠在眼眶内不断转动,似乎对这个始终挂着虚伪笑容的少年充满了恐惧。
温楠正欲再开口。
“你想怎么玩,陪你便是了。”夜弦抬眸,眼睛像古波不惊的深潭。
他真的懒得听温楠的念叨。
“好啊,谢谢哥哥。”温楠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眼中虚假的笑意多了几分实质,他愉悦开口,“我们要玩的游戏,没有名字,因为我无权给它定义。”
他从弹夹内扣下两颗亮银色的子弹,反射出骇人的金属光泽。
“我会把这两颗子弹分别放在这条街的任何一处地方,如果你们能在半小时内找到一颗,则一人活。”
“如果找到两颗,那你们一起活着。”
“但容易被遗忘的是,我还有一颗子弹。”手枪在他的左手上旋转,
“好的游戏,怎么能没有猎人呢?”
“猜猜这颗子弹留给谁?”他愉悦地弯起眼眸,声音高亢而充满激情,似乎很期待接下来的游戏情景。
他抬枪指向蒲苓荷:“是你……?”
蒲苓荷面色苍白地后退一步。
“还是……”他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夜弦,
“你?”
“不用害怕,出于公平原则,我会优先给你们一分钟的逃亡时间。”
他笑眼弯弯地收起枪,眉宇间多了几分孩子气,双臂交叠在胸前由衷感叹:“赞美吾主‘印象’。”
夜弦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只要手中有子弹,就能活?”
“对。”少年答得很干脆。
蒲苓荷颤抖着开口:“那如果我们一颗也没找到呢?”
“哦?没找到吗?”温楠猛然靠近蒲苓荷,巩膜上的鲜红血丝脉络清清楚楚。
她被吓得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眼泪似乎又要落下。
温楠狡黠一笑,看向云翳涌动的血色天空,居高临下摆出垂怜者的姿态。
“看来死亡会为你敞开大门噢。”
云层中忽然划过一道血色闪电,将缠绵增殖的雾霾隔开,露出虚无的黑色天空。
“Game Starts!”
温楠兴奋地喊道。随后直挺挺地倒在黑色的柏油路上,闭上眼,宛若一具僵硬尸体。
“走!”夜弦干脆地下了命令,他没兴趣和温楠玩这种无趣的生死游戏,无论如何只要保证他能活下去就足够了。
他将蒲苓荷推向幽深的小巷,自己则从枯树下拾起了什么东西,随后冲进巷子,拉着蒲苓荷狂奔。
温楠脸上依旧保留着虔诚的笑容。
等到周围寂静无声,他从地上坐起,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在绿化带中挖个坑将那两颗子弹掩埋。
子弹在接触泥土那一刻,便开始氧化,浓郁的铁锈味在四周飘逸。
“我根本没打算让你们活下去噢。”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好好享受最后的生命时光吧。”
——
狂风猎猎作响,破败房屋从身侧快速掠过,飘逸出令人作呕的腐生真菌气味。
等到终于拐到另一条街,夜弦才松开抓住蒲苓荷的手。
蒲苓荷扶墙蹲下,眼中因剧烈运动充血一片猩红。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连牙齿都在颤抖,缺氧感一阵阵袭来。
夜弦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在病院浑浑噩噩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岁月,反复的捆绑静坐让他的体能下降许多。
此刻,他站在道路旁扶着路灯,单薄的病号服被汗水浸湿,指节微微泛出绯色,周身好像盈盈环绕着雾蒙蒙的白光。
雾气和狂风侵袭脊背,他后知后觉感到有些冷。
“现在是什么季节?”他侧头问蒲苓荷。
病院内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在这场暴乱开始之前,从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有生之年还能走出去,包括他自己。
一入院,就会一辈子失去自由与时间。
“现在啊……”蒲苓荷轻轻抬头,灰色的眼眸还在因疲乏颤抖,她语调古怪地答,
“夜弦,秋天了。”
夜弦轻轻点头,没有深究少女的古怪神色。他穿过街道,推开并没有上锁的服装店。
食物被洗劫一空,但服装并没有,虚伪的人类为了活下去可以抛弃自己的尊严,去换取少得可怜的食物。
蒲苓荷缓缓起身,空洞的眼神在注视着他进门后终于凝聚成恶意。
“夜弦,你居然真的忘掉我了。”她的气息平稳了许多,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这句话。
“那我这么多年来连绵不绝的阴雨算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破碎,眸光一瞬间又变得迷茫
五年来,她像迷路的孩子,一次次遵循仅有的一块路标在黑暗森林中前行,又一次次回到原地。
她忽地感到厌倦,积攒的恨意几乎一瞬间消逝。
“算我活该。”
少女起身拭去眼角晶莹的泪,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也穿过街道走向服装店。
等待她缓慢走到店门口,夜弦刚准备走出去。蒲苓荷愣愣地抬头看他,眼底还有水色。
夜弦脱掉了差点伴随他一生的病号服,换上了一件白色圆领短袖和一条黑色背带短裤,随手披了一件黑白色卫衣外套,裤腿上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猫颜文字,配上他从不离身的三花猫小包。
蒲苓荷瞳孔震颤。
这对吗?
居然有些……萌感?
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很好看……
“请让一下。”青年好听的声音传来。
蒲苓荷虎躯一震,连忙退到一旁。
她看着夜弦离开的背影,甩了甩头,将脑海中奇奇怪怪的想法抛到一边。
萌个鬼啊……蒲苓荷你疯了吗,脑子不用就捐了吧。
这家伙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从不奢望夜弦回头看看自己,只是愣了片刻就追上去。
她快步走在夜弦身侧,焦急地问:“夜弦,你知道那个小孩把子弹藏在哪里了吗?”
“不知道。”答得干脆,没有对这场游戏的丝毫关心。
似乎是怕身侧的少女怀疑,他补了一句:“甚至不在这条街上,因为温楠给出的规则是,藏匿范围只在刚刚我们所处的那条街道上,而我带你离开了。”
少女忽然停下脚步。
夜弦终于回头看她。
她脸上浮现出割裂的表情,凌乱的长发黏在白皙的脸上:“那我们该怎么办?只有十分钟了。你想死吗?”
夜弦摇头。
他不会死。
“留在那条街上,我们注定会先死一个,那小疯子手里还有枪呢。”
他反问:“你反应怎么这么大?你不是想死吗?”
他设想过蒲苓荷想让他活,但实在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来验证这一观点。除非她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
可是为什么欺骗他?因为五年前被遗忘的那段时光吗?
少女的眼睛总是空洞,但无意中流露出的恶意与阴郁难以遮掩。为什么负面情绪会充斥她的内心?
他真的,做了一件特别特别坏的事,可他记不清了,对吗?
他扪心自问。
夜弦,不想杀死蒲苓荷。她是【乐园】深处扎根生长出的极恶之花,存活已经颇为不易,为什么命运却要将她推向死亡。
蒲苓荷浑身一颤,猎猎作响的秋风仿佛要将她吹得支离破碎。
“你想听一个永恒的梦魇吗?”
少女的声音里没了哭腔和做作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