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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乐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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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怜,小姑娘还那么小。”夜弦垂眸凝视她,古波不惊的眼眸泛起虚伪的笑,黑得摄人心魄,不见一丝怜悯。
“想报仇吗?”
“对这些引领你走上歧路的人。”
夜弦声音稚嫩,却比成年后果断冷静的语气更加天真残酷。
倒是有点像……某个热衷于玩游戏的精神患者。
蒲苓荷清楚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夜弦的问句亦是命令。若和眼前这个疯子谈条件,最后的结局只有死亡。
她还有妈妈,还有时想,怎么可以去死呢?她不甘心!
她努力地挤出字音,想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自若些,却难以掩盖声音中因恐惧产生的颤抖:
“我该怎么做?”
脱力般放松绷紧的脊背,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
听到这个答案,夜弦冷峻的眉眼间骤然多了几分愉悦,他仿佛发现什么新奇的玩具般睁大眼睛,起身将那把泛着丝丝冷芒的解剖刀从猩红的血肉组织中翻找出来,随后轻轻抛到蒲苓荷身前。
“杀死始作俑者。”他轻声说,丝毫没有感觉这个提议对于仅仅十七岁的少女来说多么恐怖。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蛊惑。
蒲苓荷哆嗦着,不可置信地抬头,灰色的眼眸似夜般晦暗。她轻轻摇头,泪珠掉得更加汹涌,妄图唤起夜弦的怜悯心。
“哦?需要我教你吗?”夜弦如同鬼魅般的催促在耳边响起,语气似乎还带着一丝失望,“先挑断手脚经络,等他醒后在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凌迟,怎么样?”
“还是说……”他忽然俯身,漆黑的眸子注视蒲苓荷的眼睛,
“你们想做对苦命鸳鸯啊。”
蒲苓荷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她思索片刻,无力地握住那把罪恶的解剖刀,颤抖着手割开时想的脖颈。
红色的血肉组织向外翻卷,鲜血喷涌而出,黄色的喉管软趴趴悬挂在血肉上,生机迅速流逝。
见此情景,她漂亮的瞳孔彻底涣散开,脱力般瘫坐在地,低声喃喃:
“不不不不不,不是我做的,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夜弦站在拐角处聆听蒲苓荷的低语,眼眸中是掩盖不住的纯粹笑意。
“你有错。”
在这个世界,懦弱是原罪,随波逐流罪大恶极。
他转身离开,纯白身影淹没在浓浓夜色中。
蒲苓荷跪坐在地上,她眼中的稚嫩随着面前人鲜血的流逝也消逝了。
十六岁的初夏,她失去了两个人。
一个是时想。那个雨天为她撑伞,尽管人品不好,但总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的少年,被她亲手杀死了。他的尸体端端正正躺倒在她的面前,她却没勇气去对他悲哀的灵魂致歉。
但她不会承认手刃男友的是她,因为一切都是那个转学生的错不是吗?她是好学生啊。若非形势所迫,她怎么可能让这双本该只用来握笔的手沾上鲜血?她根本没错。
另一个人,是曾经的自己。那个带着孩子气的,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小苓荷,在今天已经死了。留下的,仅仅是一副空壳和一丝残存的执念。
“夜弦,我恨你。”
天空阴云蒙蒙,小雨淅淅沥沥。
——
“奇怪,怎么又下雨了?不是说雨季过后就是天晴吗?”
蒲苓荷的母亲小跑到阳台,将还未干透的衣服全部收下来挂到客厅。带着潮湿空气的衣服令人身心感到一阵不适。
她打开窗户,忧心忡忡地望向一片漆黑的远方,自我慰藉般呢喃:“苓苓这孩子没带伞吧?怪不得回来得那么晚。”
居民楼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蒲苓荷母亲眉宇间的担忧逐渐加深。她焦躁不安地在家里踱步,给蒲苓荷的老师打去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冰冷的机械音回荡在房间内。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老师应该也睡了,那蒲苓荷呢?她在哪?
蒲母心中浮现出很多恐怖的猜测。
无论在何种世道,犯罪违法的行为一定会有。
即使【乐园】治安的确不错,但她真的放心不下蒲苓荷一个女孩子在深夜迟迟未归。
房间中的灯被熄灭,门锁开关声响起。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楼道间昏暗的灯闪烁几下,全部熄灭。
“怎么停电了?真是倒霉。”蒲母听到隔壁邻居家传来的抱怨。
她家在五楼,她有严重的心脏病,平时上下楼都得乘坐电梯。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略过电梯,走向黑洞洞的楼梯口,如同狰狞巨兽的大嘴,凝成实质的黑暗充斥恶意与疯狂。
苓苓平时喜欢走楼梯下楼,万一她回来了,还能刚好碰面……
想到这,她不加思索地冲入楼梯口,黑暗瞬间吞噬了她的身影。
踩踏声回响在楼梯间,她此刻双手发虚,只能凭着惯性低低抬脚,落到下一级阶梯上,周而复始。
青色花布制成的衣服被汗水浸湿。
但是……
再快点就好了。
小苓,妈妈来了。
别怕,你似乎很怕黑的吧?
你这么懂事,怎么会晚归呢?
你怎么……会犯错呢?
一道巨大的雷声在耳边炸开,蒲母浑身一抖,心口一阵绞痛,再也维持不了重心,双腿一软滚下了楼梯。
闪电再次将疯狂增殖的黑暗劈开。
妇人静静地躺在血泊里,浑浊的眼睛瞪大,望向楼下昏暗的光,双唇一片乌紫。
楼道灯光闪烁几下,忽然投射出刺目的白炽灯光。远处高楼之上,数据显示屏缓缓开幕,霓虹灯光和文字浮现:【Welcome to Utopia】。
重连电路的指示牌上,绿色文字疯狂闪动——
【二楼】
——
蒲苓荷被发现时已经是次日清晨,几个住宿的小女孩手拉手抄近道时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循着气味找到蒲苓荷时,她还坐在那具苍白的尸体前,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流动,诡异地绕她旋转。
她像尊雕塑,灰色的瞳孔扩散开,如同将死之人。
警车的鸣笛在耳边回响,人群议论纷纷。
她还是不动,如同体内的反射弧被彻底抹除,任凭脏乱的头发随意黏在衣衫上。
大批记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恶狼般蜂拥而来,他们站在黄色警戒线外,狡黠地抛出一个又一个热点问题,伸长手向蒲苓荷的方向递去话筒。
“蒲苓荷小姐,请问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对你的同学痛下杀手呢?”
“蒲苓荷小姐,你为什么放弃美好的锦绣前程,走上违法犯罪这条不归路?”
“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姐?”
“有同学反映您与受害者关系良好,您与受害者具体是什么关系?请如实回答。”
“请不要逃避我们的问题,请问你在作茧自缚吗?”
“蒲苓荷小姐……”
“……”
蒲苓荷静静地跪坐在原地,血水在周身流淌。
所有人的尸体都被抬走,唯独留下了她这具失意的壳。
“小苓!”忽然有两个人在人群中大喊。蒲苓荷眸光微动,她分辨出这是邻居夫妇的声音。
邻居来了,妈妈是不是也来了?
可自己这幅样子,该怎么见她呢……?
“你妈妈死了!”
脑子中宛若有一道惊雷炸开,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蒲苓荷起身,干涸的眼眶重新涌出汩汩泪水,她朝着模糊不清的声源处歇斯底里地喊:
“造谣犯法!!!”
“真的死了!”人群中传来男人的吼声,“你昨天一夜未归,你妈妈去寻你,恰好停电,她在楼梯间心脏病发作死了!”
记者们如同闻到肉味的狗再次拥上前:
“蒲苓荷小姐,你的夜不归宿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蒲苓荷小姐……”
“我没有!!!”嘶吼声穿透人群。
她站在警戒线内,白色光线被巨大楼层遮盖,在她身上投下浓重的黑影。
她嘶哑大吼,“他们骗人!!人不是我杀的!!!我妈没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疯般抢过警察将要带走的解剖刀,扔向躁动的人群:
“杀人的是夜弦!我没有错!!”
人群慌乱避开她扔来的利器。
她被两个警察反剪双手,押上警车。
退学通知在嗡鸣的打印机中诞生。
她一无所有。
——
“你说的夜弦,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他今早刚回到幻尘北路的精神病院。”
“他具有严重的偏执型精神分裂障碍,根本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但学校的监控画面显示,在夜弦离开后,是你亲手杀了时想同学,这点你有异议吗?”
蒲苓荷坐在审讯室内,纤白双手被拷住。她不答话,只是神经质地重复:“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
【患者姓名:蒲苓荷】
【患者症状:刻板行为、认知障碍、自闭倾向、严重PTSD】
【……】
在无数个梦魇里,她面前都会浮现出夜弦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眸。
她的灵魂,在深渊中结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