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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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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钥匙插入生锈的锁孔,余沧艰难地推开沉重的铁门,不出所料的一片狼藉。
张君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双眼涣散,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像一朵枯萎的
玫瑰,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有五十多岁的样子。
余沧小心地跨过地板上随意散落的物品,来到张君柔面前,蹲下身,抬起头,望着母亲不再年轻的脸。
“妈妈。”
余沧轻轻地呼唤着,他握住母亲布满皱纹和茧疤的粗糙双手,开口道:
“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其实张君柔很明显不怎么样,脚边杂乱的衣物,桌上凌乱的碗筷,茶几边一滩玻璃杯的碎片,张君柔无神的瞳孔,都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张君柔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蹲在身前的儿子,抽回了手。
余沧望着神情木讷的母亲,又想起今天的遭遇,内心隐隐作痛,他站起身,想去把家里收拾一下,一股力阻止了他的前进,低头一看,张君柔的手拉住了衣摆。
余沧惊喜地抬头,他很高兴母亲有了反应。他张开嘴,想说话,不料下一秒,一个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在狭窄的空间中回荡。
左脸火辣辣的疼,余沧怔怔地捂住脸颊,声音颤抖起来:
“妈妈?”
张君柔空洞的双眼中此刻充满了恨意,她将手边的一盒纸巾猛地朝余沧砸去,纸巾软绵绵的没什么杀伤力,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可余沧却跟喘不过气一般难受。
他感觉到腹部一阵莫名的抽痛,可现在已经顾不上了,余沧知道母亲又发病了,他努力控制住眼中的泪水,想将其安抚下来。
张君柔力气突然变大,她使劲挣开余沧抓住她的手,声音异常尖锐:
“去死!”
腹部的抽痛,左脸未褪去的刺痛,耳边尖锐到几乎是尖叫的喊声,余沧又想起今天余建树那双意外的眼睛,他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窒息过。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手脚发凉,像被定了原地,任由张君柔大力的拳头和恶毒的咒骂落在身上。
脑海中紧绷着的一弦断了。
“够了!”
余沧猛地推开张君柔,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近乎崩溃地大喊,
“你到底还想让我干什么?!从我六岁你和余建树离婚起,我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我说话,做事,全都要看你的脸色,生怕让你又想起那些伤心往事,我倒是心疼你了,谁来心疼我呢?”
声音中带上了哽咽的腔调,声音的主人却还是不顾一切地说了下去。
“你知道我班上的同学,那些所谓的朋友,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说我妈是精神病,背后谈论说我肯定也精神不正常,我都认了。我唯一一点卑微的自尊就是不让余建树知道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在捡垃圾,被余知礼骂臭乞丐我也不在乎。可你知道吗?今天余建树看见我了,他给了我一个瓶子,说我变了好多。那一刻我仅剩的一点尊严也被打碎了。我好想知道,我凭什么是经历这一切?!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就底做错了什么?!”
胃里一阵翻腾,余沧有种想吐的冲动,他趴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像是要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都释放。
余沧虚脱地倒在地板,双手捂住脸,用极为痛苦的语气低喃:
“我才十几岁啊……为什么偏偏是我……”
也许是即将晕死过去的儿子终于唤回了独属于母亲的理智,张君柔眼神逐渐清明,她将余沧从地上扶起来,在儿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是你痛苦的根源吗?”
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余沧错愕地抬起头。
张君柔垂下眼眸看着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眼中是快要溢出的怜悯。
“不……妈妈,我,我……”
粗糙的指尖拂过脸颊,余沧握住那只为他抹去眼泪的手,不知所措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就说出了那种话呢?
他感觉头晕乎乎的,那句“我是你痛苦的根源吗”充斥着余沧的脑海,他傻乎乎地想,你怎么会是我痛苦的根源呢?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啊,不会再有任何人和你一样了。不会有人在我睡前用轻柔的嗓音讲月亮上的故事;不会有人在我摔倒时将我扶起,心疼地处理难看的伤疤;不会有人在我六岁那年最迷茫的时候紧紧地抱着我,说要把我好好养大;不会有人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让我长到十多岁:再也不会有人给我的心带来这么大的震撼了。
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你啊,妈妈!
“妈妈……妈妈……”余沧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不断地重复着他叫过无数次的字眼。
“好孩子。”
张君柔愈发温柔起来,和刚刚疯癫的模样判若两人。她不由分说,把走路在发抖的余沧扶到卧室的床上,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摸着他的头,像余沧小的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声哼道: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喜欢你,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宝贝……”
嗓音是吵哑的,歌甚至有点跑调。余沧此时却顾不上脸颊泪水划过的痒痒的触感,一阵声嘶力竭后,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个普通的晚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和妈妈柔软的歌声,在暖和的被窝里沉入甜美的梦乡。
余沧感觉无比的安心,他闭上眼,感觉自己不是躺在硬板床上,而是卧在一团柔软的云朵里,怀中是真实又飘渺的幸福。
余沧在这并不好听的歌谣中沉沉地睡去。
母亲着着自己的孩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将一片狼籍的客厅收拾好,一直在沙发上坐到了后半夜。
指针指向了凌晨三点,张君柔在黑暗中看不清周围,她站起来,依依不舍地朝卧室床上的余沧望了一眼,下定决心般走向了放满瓶瓶罐罐的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