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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薛定谔的猫与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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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腊月,春节。
大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在寒冬季节,落在地上积水不需要太长时间,就会被冻成一层厚厚的冰。
而且随着雨不停地下,冰面越积越厚。越冻越实,甚至政府组织的道路作业人员刚刚铲下一层冰,紧接着又有新的一层冻了上去。
放眼望去,整个城市就好像是巨大的冰场,交通系统完全瘫痪。
这样的天气里飞机自然是无法起飞了,火车也不是特别好走。于是,在政府的号召下,各个城市的大学生、打工人就只能就地过年。
安提亚和乌晓辰对此倒没什么所谓。安提亚是单亲家庭,母亲事业心重,向来不太把这些节日之类当回事,就算是过年也不见得能回家。
至于说乌晓辰,他一天天恨不得能粘在他的猫哥身上,本来前几天也在一直撺掇着安提亚跟着他回家,一起过年。
现在可好,冰面封路,他和他猫哥是不得不关一起了。
方便起见,安提亚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小一居,租期两个月。
——
除夕夜,晚上十一点。
安提亚在厨房里看着锅,耳边传来客厅里正在播出的春晚节目的声音。
敲锣打鼓的,居然还有那么一丝热闹的错觉。
他想象着小狼毫无形象地歪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看电视的样子,眉眼间渐渐带上了一点温柔的笑意。
走神间,手机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铃声。
安提亚一愣,想起来这是他下饺子之前定的时间。
他关了闹铃,垂眸看着锅里热气腾腾的饺子汤。
……咳,说饺子汤似乎已经不恰当了。
只见锅里除了饺子以外,还有肉有菜,丰富多彩。
不仅如此,还有几个已经被煮得很干净了的饺子皮,正孤零零地漂在汤面上,跟着沸水滚动的幅度,上下翻飞,随波逐流。
安提亚:“……”
怎么说,毕竟是他自己家小狼的手艺,嫌弃不了一点。
他半闭着眼睛无奈地轻叹一声,关了火,耐下性子把小狼包出来那一个个一煮就露馅儿的饺子小心翼翼地捞出来,放到盘子里,还尝试着挽救了一下。
半分钟后,抢救工作宣告失败。
即便是厨艺如安大神,面对乌晓辰这对毫无拯救可能的产品,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安提亚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把这堆饺子碎片跟自己包的那些形状规则的饺子堆在了同一个盘子里,一起端到了客厅。
结果一到餐桌上,就引起了小狼强烈的抗议。
乌晓辰歪着头打量了盘子半天,抬起吊梢眼看着安提亚,一脸不解:“我饺子呢?”
安提亚默默用筷子挑起一块看上去最规整的饺子皮,夹到了乌晓辰碗里。
乌晓辰低头看了看饺子皮,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一盘子肉馅:“……”
小狼耳尖红了,却并没有影响到他强词夺理:“你瞎说。我饺子才没包成那样。我包的那都是有形状的。”
“是。”安提亚无奈,又挑了几个自己包的最饱满的饺子夹到乌晓辰碗里,“你包的那堆水杯水壶都能开盖,一煮就成肉汤了。”
乌晓辰:“……”
乌晓辰哼了一声,默默低头吃饺子去了。
安提亚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心里忽然荡漾起温暖而异样的感觉。
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
他几乎不敢想象后面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春节,能跟小狼像样坐在一起,一起吃一锅煮得乱七八糟的饺子。
听起来……有点太像是奢望了。
“猫哥。”
乌晓辰轻轻唤了他一声,安提亚回过神来:“怎么了?”
小狼看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他也不需要说别的话了。
电视里正响起除夕倒计时的声音。在演员和观众同时喊出“一”的同时,北城市中心一座巨大的座钟也在雨夜中被敲响。
钟声悠远,足足响了十二下。
这是除夕夜。没有烟花,没有晴朗的夜空,只有染着雨夜湿气的、满城的霓虹灯。
以及……
乌晓辰看着他的猫哥。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了安提亚琥珀色的瞳孔里。
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明明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他却那么的执拗,执拗到去偷窃不属于他的幸福。
……
“猫哥?”
“嗯,我在的。”
“我们……做吧。”
“……好。”
——
安提亚清醒地躺在床上,思维缠绕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刚刚在亲昵的时候,他拉起乌晓辰的左手,亲吻他戴在中指上的戒指。
戒指是对戒,是在前两年的某个情人节,乌晓辰一时兴起买来的。安提亚从来不在意这些小饰品之类的东西,乌晓辰说两个人都要戴在左手中指上,他就听话地戴了,而且再也没摘下来过。
戴在左手中指上,代表订婚或是热恋中。
但他在亲吻那枚戒指的时候,发现了异常的地方。
当时买的时候,乌晓辰的戒指上刻着一条小鱼干,而他的戒指上则是一根狗骨头。
可是他亲吻的戒指,上面的纹样却是一只猫咪剪影。
尽管安提亚平时不怎么管乌晓辰身上戴什么东西,但这一次,他的心里却还是涌起了微妙的不满。
他问小狼:“你的戒指呢?”
除夕熬夜本身已经很累了,再加上进行了比较耗费体力的活动,小狼晕晕乎乎的,回答的也很含糊:“嗯,那个你买的对戒吗?……一直戴在手上的……”
这个回答让安提亚愣住了。
他自从那天发烧以来,的确有些“失忆”,但那也只是针对一部分的记忆。
大部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还是能记得很清楚的。
比如,他从来就没有买过对戒。
尤其是他在夜半时分,小狼已经在他身侧熟睡,他在黑暗中转动自己左手中指上那枚戒指时候,他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在黑暗中睁眼这么久,他已经能够适应黑暗的环境了。
所以,他也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戒指上的纹样,分明就是很卡通的狗骨头。
跟乌晓辰戒指上的那只猫咪剪影没有一点相配的地方。
可是,以他对乌晓辰的了解,戒指既然是他买的,还非常庄重的要求自己戴了,那小狼就肯定不会在这件事上有任何记忆偏差。
所以……
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着小狼落在他脖颈间又轻又暖的呼吸,安提亚没有在心中荡漾开温暖的感觉。
……
已经两个月过去了,向来很有自制力的安提亚,还是失败了。
他不得不再次想起之前那个荒谬的推论。
而且,不光是想起,甚至还愈演愈烈。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构建起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条。
假设现在的乌晓辰不是原本的小狼,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那么小狼突然改变的习惯,跟他不相符的记忆,全都解释得通。
不过,如果是安提亚自己来自另一个时空,他肯定会挂念自己在那个时空的亲朋好友。
小狼不会想念吗?
小狼……
安提亚想起乌晓辰看他时奇怪的眼神,时时刻刻粘在他身边的奇怪行为,以及他对“薛定谔”的猫莫名其妙展开的研究。
于是福至心灵,他突然明白,在现在这个乌晓辰原本的时空里,出了什么事了。
在那个时空里,安提亚可能已经死去了。
薛定谔的猫,一个盒子,两个时空,猫一死一活。
所以当乌晓辰来到这个时空,发现他的猫哥还活着的时候,就再也不愿意到原来的世界。
黑暗中,安提亚不由得轻轻抽了一口气。
可是,如果是这样,原来的那个、真正属于他的乌晓辰,又到哪里去了?
薛定谔的猫,薛定谔的猫……
如果另一个时空的乌晓辰不愿意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就必须要跟这个世界里原本的乌晓辰展开争夺。
争夺的对象,叫做活着。
安提亚突然想到了什么,痛苦地闭紧了眼睛。
穿着校园文化衫、身分不明的死者。
两个世界,一死一活。
……
乌晓辰对于那天晚上出去的目的撒谎,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原来的乌晓辰是为什么要出去的。
他之前在监控里看到的,是这个世界原本的、真正属于他的乌晓辰。
而就是在那天,他的小狼出去寻找他的时候,再也没有回来。
……
安提亚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的DNA会残留在作案现场了。
他和乌晓辰经常会拥抱、亲吻。
如果是小狼的尸体上有他的DNA,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说为什么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
如果是自己杀了自己,那么即使有留下痕迹,也不会被检测到吧。
……
乌晓辰的呼吸落在安提亚的脖颈间。
安提亚只觉得心里冰冷到了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
后面几天,安提亚想了很多很多。
他跟乌晓辰是看着对方长大的,对这狼也算是十分了解。
他明白,如果自己死去了,乌晓辰又看到了一个“活着的”自己,大概率会禁不住诱惑,去争取那个留在活人身边的权利。
虽然这么想有点让人不舒服,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果是自己……
安提亚一边把洗好的碗放到控水架上,一边抿了抿唇。
如果是乌晓辰离开了他,他看到了另一个时空中还活着的乌晓辰,他可能也不会视而不见。
但是对他来说,毕竟生活在两个时空里,无论如何也不是同一个人。
他应该会上前去,再看小狼一眼,听听他说话的声音,然后再挥手告别。
可是,现在留在他身边的乌晓辰,很有可能杀了原本的小狼。
无论是为了什么让人绝望的目的,无论顶着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只要是动了乌晓辰,那对于安提亚来说,就是仇人。
尽管身边的人可能是他在整个错乱的时间和空间里所能找到的、最后一个活着的乌晓辰了,但安提亚依然不打算就这么忽略可能发生的事。
不然的话,他跟原本的乌晓辰,该怎么交代啊。
安提亚想过要报警,但在拿起电话的一秒钟后就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有很多逻辑是他根据自己和小狼的习惯搭建起来的,在警方那边根本没有说服力。
再加上,他也凭着自己的记忆做出了许多推论。他相信自己在有关乌晓辰的方面一直是严谨的,但警察不一定会这么想。
说白了,他没有证据。
下了这么多天的大雨,加上警察一通地毯式的搜索,案发现场肯定是找不到任何证据了。
而且就算有,他也很难说明白“另一个时空的乌晓辰杀了原本的乌晓辰”这件事。
所以,他得从另一件事入手了。
安提亚把最后一个碗用抹布擦干,放到架子上。
自从他得出那个他从小就认识的小狼有可能已经死去了的结论,他还没有一次流过泪。
他没有时间去流泪,他要先做点什么,好对得起死去的人。
他需要证明平行时空的存在。
他需要想办法进入到另一个时空,从那边带回一个人或者什么东西作为证据。再不济,即便是拍摄到也好。
那么,他要去的地方,自然是……
……鸡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