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审判日（6） ...
-
迟钝的鼻尖闻见甜味前，斯因已然被它完全侵入。在尼尔卡面前从未成功建立的警戒，让旖灰蝶得以顺利铺散出自己的信息素。
捂住鼻子？太迟了。从听从尼尔卡的话，把头盔取下来时，他就已经走进了旖灰蝶的陷阱。
……好像还是他自愿的。
斯因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甘甜的味道包围起来过，最起码在清醒的时候没有。尼尔卡的气味腺好像一拧就能滴下蜜来，没有了过滤器，斯因对此毫无抵抗力。
像一场疫病，在无法抵抗的羔羊间传播。
喜欢雌虫的信息素的味道，难道是因为我是雌性恋者，还是说，只是单纯对旖灰蝶的信息素成瘾。思绪一团乱麻，斯因晕乎乎，周围的危险已经不足为惧，此刻他只想溺毙在这些拥抱着所有感官，永远甜蜜的信息素里。
嗅嗅——他红着脸，凑去闻尼尔卡的气味腺到底在哪里，一节一节地往下数，这些畸形突出的颈椎棘突。恐怖又美丽的、从虫族身体中生长出来的骨刺，比尼尔卡洗涤熨烫过的白军装还要纯白。斯因的皮肤像亲吻鱼，每一寸都敞开了吻。
“尼尔卡……尼尔卡，让我闻一下，我不会咬你的……好吗？”斯因太着急了，鼻尖从棘突上面蹭过去，被刮出一道红痕。唇面急切蹭过光滑坚硬的鳞片，时不时深深地往肺里抓逃逸在空中的信息素因子。
不能这样，外面还很危险，清醒、冷静——但是，尼尔卡闻起来太甜了……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尼尔卡是琥珀糖做成的吗？
事发匆忙，出发前，尼尔卡没有给他塞一颗糖。现在，总该轮到斯因主动向他索要，这颗被遗忘的糖果了吧？
尼尔卡的口器轻轻抬起来，在斯因嗅闻他的同时，在他的脸上吻着、走到他的尖耳上，亲完耳廓，又亲到后颈的气味腺。亲、这也算是亲吻吗？斯因打了个冷颤，口器的接触面太奇怪了……好像有无数只细小的舌苔，一个个轮流亲咬。
斯因的气味腺有些发育不全，只有薄薄小小的一片，本身条件不佳，更何况是过度使用的现在。不管怎么刺激，都只能挤出一点稀薄的、味道寡淡的信息素。作为品尝者的尼尔卡却格外有耐心，反复地舐着不情不愿从气味腺里挤出来的信息素，全部吞进去，一点都不放过。
蝶科如此依赖彼此的信息素，是正常的事情吗？唯一能给他回答的尼尔卡，此刻大概也没法作答。
旖灰蝶的信息素浓度又再一次拔升，这一次，斯因的精神都混沌了、眼前是一圈圈扩开的重影，他的咽喉开始水肿，大有堵住气管的势头——大概率是过敏了。
体温攀升，烫得脸颊绯红，烧得斯因头昏脑涨，只能用力地呼吸，但捕捉过多信息素，更加重了过敏的症状。
更用力地拥抱、彼此的臂弯就是最好的茧房。这一刻，无论是汹涌澎湃的黑水，还是曾经恐吓斯因的蛛科鬼影，一切都退去。斯因的眼睛里只容得下面前的旖灰蝶，这个异常诡魅的虫族，在他眼中再度幻化为秀美的尼尔卡。
面庞与畸形的虫脸融为一体，复眼眨着、窸窸窣窣的响声从口器中转出……斯因捧着他的面颊、冷冰的触感刚好缓解了掌心过热的温度。没有谁比他更契合自己的手掌，好像尼尔卡天生就该这样……
我有点想吻他。
伟大母神阿德玛，您赐予我们信息素，就是为了这样一天吗？用这些甜蜜的毒药，引诱我们走向灭亡。
斯因全然被他迷倒了，触角情不自禁从发间生长出来，颤颤巍巍地缠绕在尼尔卡垂落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长触须上。脊髓沸腾起来，热量沿着尾椎下行，在皮肉之下挣扎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脊椎中裂出，破体而出。
“嘘——”
尼尔卡轻轻制止了斯因着迷的缠绕，细长尖锐的手指抵在斯因柔软的唇面上，将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开一毫厘。食用过量黑紫蛱蝶的信息素后，他总算能在这副野兽躯体里，找回自我意识。不服从命令，只遵从本能的四肢，也终于有了可操纵的余地。
“斯因……你在做什么呢？”尼尔卡虫化后，细软的长舌弹动，卷起气音，轻柔的波从狰狞的齿间送出。旖灰蝶科信息素的成瘾性会体现在这方面吗？虫化后扩散的瞳孔随着思考微微缩起。
比起还保存着文明形态的斯因，已然可以称为异形的尼尔卡，却是抱有更多理智的一方。他总是下意识地思考，为斯因考虑更多。
……信息素固然会成瘾，但斯因最近补充的量应该已经够了，为什么还会这么渴求？看看他吧……可怜的、红扑扑的脸，汗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着急到眨个不停，水润的膜盖住蓝眼，好像下一刻就要掉眼泪了。尼尔卡转了转复眼……虫化后格外强悍的视觉神经，让他可以看清斯因脸上的绒毛……
可怜的孩子，这都是我造成的结果呀！
斯因的唇被他的手指贴着、含糊不清地说：“……讨厌你，问来问去。”他才不管那么多呢，尼尔卡又要放出信息素，又要这样阻止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尼尔卡……拜托你了，让我亲一下吧。”这声音听起来，太可怜了……斯因原本冷静又清澈的嗓音，此刻听起来裹了一层糖浆，落在耳朵里……尼尔卡为了让斯因食用更多属于自己的信息素，改造黑紫蛱蝶的喜好，经常挤出时间，制作“琥珀糖”。勤劳总是有回报。
尼尔卡似乎是笑了，庞大的身躯弯下来，把斯因卷在唯一柔软的腹部。凑近了——再近一点。
“可是斯因……我只是一只雌虫，雄虫阁下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亲我呢……”尼尔卡故意说。
斯因舔着旖灰蝶的掌心，用力一眨——一滴眼泪滚下来，滴到尼尔卡手上。虫化之后，表皮硬化，知觉也不发达，尼尔卡却被这一滴泪烫得好像留下了一个坑洞。连弹药打穿都不会颤的手，难以抑制地抖了抖。
“……一定要让我说出来吗？”斯因又晕又热，干脆把自己全部贴在尼尔卡身上。重也没办法！这都是尼尔卡的错。
“你给我吃的琥珀糖，明明就是信息素毒药……”
尼尔卡把他撑起来，接着用他那近似于波的迷幻声音说道：“……你要治我的罪吗？斯因。如果你愿意……”似乎是在鼓励斯因一鼓作气，判他死刑一样。
旖灰蝶就是这副德行。斯因可太懂他了。从毕业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年，尼尔卡每次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潜台词就是，你怎么忍心怪罪我。
要是斯因有铁石心肠，也不至于在路亚那里得知自己吃的琥珀糖味道很奇怪之后，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尼尔卡给他的东西全部吃下去。
尼尔卡要害他，还能怎么办？
……既然是尼尔卡给他的，斯因怎么会不吃呢？就算是真的毒药，也只能吃进肚子里了吧。
斯因晃晃脑袋、本来想稍微清醒一些，但这样做，只能让他更晕……他小声说：“我讨厌你，明明就知道我不会怪你，还要让我全部说出来……”他抱住尼尔卡的手，慢慢地，又一点点抱住尼尔卡的脖子，紧接着，是尼尔卡的头，“……就让我亲一下吧，尼尔卡。”
——他们之间，到现在还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吻。尼尔卡总是把握着距离，两片唇要贴在一起之前，他就先一步抽开身。离得远了，他又有意无意靠近斯因，让斯因的眼睛时不时就停在他那张颜色寡淡的唇上。
太近了不行，太远了也不行。讨厌尼尔卡，最讨厌这只旖灰蝶了。工作失误都是他的问题！好好的医疗部不待着，动不动就往技术部拐——害得斯因好像有点喜欢他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了！
要是清醒一点，斯因肯定不敢说出口。哪怕对尼尔卡的心意有模糊的概念，但斯因总觉得，只要提出这个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现在就不一样了。斯因已经烫得快不省人事，还能维持着一点意识，还要归功于尼尔卡撑着他的身体，让他有了一点力气讲话，于是，他又说：“尼尔卡，亲一下也不可以吗？就一下呢……我好像现在亲不到你，就要烫死掉了……我是世界上第一只、因为得不到亲亲死掉的雌虫吗……？”
尼尔卡轻声说：“如果你因为这样死掉了……会很可怜的。斯因，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要亲我，还是怜悯我？求你回答我，好吗？”
斯因疑惑地看了一眼尼尔卡——噢，旖灰蝶好像已经变成两只了，重影叠在一起，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唇。
随着尼尔卡的情绪波动，本就已经维持着相当高浓度的信息素，似乎更加浓郁，几乎要在这个狭小的舰长室内沸腾起来……尾椎的疼痛更加剧烈，从脊髓蔓延出来的灼热好像要把斯因的皮肉都烧成灰。在疼痛里，斯因捧住他的脸，要直接给他一个吻。
亲。这个吻因为斯因摇晃的视线，落在了尼尔卡的唇角。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审判日（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