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审判日（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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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佩分开了两侧向他涌来的，冷冰的海。走廊并未开窗，一层又一层重复、窒息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割开明暗分界线。他走在最前面，像过往的无数次，为追随他的下属，愿意与他共同作战的朋友开路。
以他的地位，波佩无论讲些什么，都不会遭到反对和阻止，可他依旧把声音压得小小的，像在与亲密的下属私语：“兰斯米亚看起来，比以前更癫狂。左拉，你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吗？”
跟在他身侧的迷因斯特拧起眉，他不喜欢兰斯米亚，从以前起就是。听了这话，只好羞愧道：“抱歉，将军。我从来都只觉得尼尔卡·兰斯米亚是个疯子。”
波佩只是一笑：“虽说如此，但我们也只能互相憎恨，为彼此找到生存的理由。”
迷因斯特忙道：“您别这么说。”他跟在没架子的波佩边上，从一个普通的追随者，到现在成为波佩的副手，也没学会该怎么样恭敬地讲话，声音又提高了些，“……兰斯米亚是什么样的蝶科，我们都清楚！”
即使清楚，又怎么样呢？波佩的指腹碾了碾眼罩下空洞的眼眶，提到兰斯米亚，这块地方总是隐隐作痛：“……我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放下杀害我的想法，和当年一样，充满怨恨。”
“……究竟是什么，让他认为自己完全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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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凯拉登上舰船之时，脏污的地板已经被冲刷干净，只剩下浅淡的黑色扒在地面上，点点萤蓝散布其中，时不时在视野中闪动。米凯拉试着用分析仪扫过，却无法解析出这些物质究竟是什么，但此行的任务也并非考察样本，继续向前搜索才更重要。
“迷因斯特？”被叫到名字时，他还在奋力与信号追踪仪战斗，没有回应。米凯拉试着又喊了他几声。
“该死……这不是完全失灵了吗。”迷因斯特咬牙切齿。这是什么破东西！一上来就故障，技术部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米凯拉无奈：“分配给我们的是上几代的版本，估计也想不到会有搜寻任务吧。迷因斯特，我们先从第三层往上搜索。请你配合我。”
这话刚落下，只见菱背螳用力拍了下追踪仪——啪嚓、仪器表面裂开了一条缝隙，一阵剧烈的滋滋声过后，彻底不动弹了。
“……”米凯拉沉默了几秒，又说，“没事，这东西本来也就不好用。”
迷因斯特尴尬得恨不能直接把这东西吃下去，深吸了口气，说，“……我不是故意的。走，我们开始搜。”
搜索的进程并不顺利，尽管舰船基本上是空的，但没有追踪仪，他们根本无法精准定位尼尔卡和斯因的方位，只能顺着痕迹一点点排查。
没有、不在这里。那里也没有。除了大开的房门，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简直像一艘幽灵船。
先注意到不对的是米凯拉，地板上除去钉刺的凹痕，还有利器拖拽的痕迹。基地的虫化警告早在出发前就已经发送到终端上，舰船上有疑似异化二级的蝶科虫族。米凯拉俯身观察着这些深刻的痕迹，较新的划痕无论是切割的方式还是深度，都符合蝶科虫族的特征。
……斯因的基因自洽度高，不会虫化，那么，这些痕迹只能是旖灰蝶尼尔卡留下的。
狰狞的刮痕一路停在了舰长室前，厚重的合金门紧紧闭着，门框处还有被拍打撞击留下的凹痕。尼尔卡或许就在里面，为了确认，米凯拉试着呼喊他的名字：“……尼尔卡？是我，米凯拉。”
虫族进行虫化，实在是下下之策。异化程度越高，保留理智的可能性就越低，虫化姿态留存越久，就越接近于野兽。米凯拉敲门时，忍不住回忆起当年的避难所。
蝶科的基因稳定性高，虫化的概率微乎其微，几乎不可能进行虫化。也因此，米凯拉在挖开庇护着这对蝴蝶的幽暗地下时，没有任何防备。
畸形的颅骨，覆盖着一层青白的细小鳞甲，细长的口器悬挂下来、垂落着腐蚀性的液体。巨大的咬合力和锋利到足以贯穿岩层的獠牙，扭曲纤细的、金属般的四肢伏在地上。灰紫色的蝶翼在有限空间内尽可能地展开，锋利的边缘闪着寒光。
如非向外狰狞生长的棘突上挂着尼尔卡独具特色的淡紫色长发，米凯拉几乎难以将这只恐怖的恶兽与素来文静的尼尔卡产生联系。
敲门、当然也没有回应。迷因斯特用量子枪切割着合金门，而米凯拉，则要负责在确认尼尔卡无自主意识的同时，击杀自己的朋友，以免造成更多损失。
……损失。米凯拉在心底反复咬着这两字。死去一只虫族，和对造价昂贵的基地造成破坏之间，帝国用损失二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比起救援，这次行动的目的，更像是派遣他和迷因斯特，对可能造成损失的尼尔卡进行一次荣誉谋杀。
可无论如何，米凯拉都要尽他所能，把尼尔卡和斯因带回去。他们不应该为了一次任务就死在这里，更何况，要他们死的并不是任务本身，而是漠视雌虫性命的帝国机制。
门切开一个小口，米凯拉突然打了个寒颤。他似乎听见了磨牙的声音，咀嚼的齿列相互碰撞，咔吱、咔吱。
极度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在扎着神经。米凯拉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只感到一阵费解的胆寒与惊恐。
彻底崩解也只需要几十秒。迷因斯特将切割完的门板取下后，最先撞进米凯拉视线的，是一片红——
“……尼尔卡？”
卧在昏暗审讯室中的蝶科虫族一动不动，连胸膛也很少起伏，好像已然成为一具尸体，直到听见米凯拉的呼唤，才慢慢撑起骨瘦嶙峋的身体。
“米凯拉，你来了。”旖灰蝶的声音又轻又软，呼出一缕夹着血腥味的气，卷到米凯拉耳边。
米凯拉沉默地走到他身侧，金瞳垂下来，借着微弱的光，仔细查看曾经的友人。浑身脏污，干涸的血迹黏在身上，总是打理得漂亮的长发也缕缕纠缠。手腕已然被镣铐磨烂，软绵垂下，指尖淤滞着红与紫。
他不肯把视线挪开。要把尼尔卡此刻的样子记在心里。信任的友人，憎恨的仇敌。死前的样子。米凯拉没有怨仇得到报应的快意，只有痛苦和不解。
我的朋友，为什么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尼尔卡招呼着他坐下，皲裂的唇扯开一抹笑，说：“米凯拉，到我身侧来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再离我近一些，好吗？”
拒绝他？没这个必要。米凯拉蹲下来，一个标准的军姿蹲坐，直视着尼尔卡涣散的紫色垂眼，问：“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尼尔卡的头仰起来、脆弱纤细的脖颈高高扬起，要把自己的声音送进米凯拉耳中：“……我拜托你的事，你全部完成了，对吗？”
米凯拉握紧双手，皮革在他掌心尖叫，许久，他说：“我的承诺，已经为你达成。”
尼尔卡嘘了声，打断米凯拉的话，贴得近了、更近了些，他向来有耐心，“真的吗……米凯拉，你把记录仪删掉了吧。”
呼吸停滞了几秒，随后再次急促地响起。听觉敏锐的旖灰蝶笑了。榆凤蛾的心猛烈地撞击着胸腔，慌乱的心跳声，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一切，就是米凯拉的手笔。
我的朋友，你对我的背叛来得这么轻易。你的承诺也如此没有价值。
尼尔卡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恨你。”
疼痛——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米凯拉的脸上撕了下来，骤然失去的一侧视觉，猩红的颜色铺满了米凯拉的知觉。
水声、长舌卷动的声音，带着体温的液体从他脸上滚下，米凯拉的喉咙急剧痉挛，声带几乎是扯开的，除去从他的肺里挤出来的尖叫声，米凯拉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旖灰蝶的信息素麻痹了米凯拉的神经，他定定地蹲在那，被迫接受尼尔卡的啃食。棕色的皮，鲜红的，尚在颤动抽搐的肉，被尼尔卡尖锐的牙撕裂，乖顺地顺着食管滚动。
砰砰——门被撬开，迷因斯特大喊：“米凯拉！你还好吗？”
室内太暗，血腥味太浓，迷因斯特举着枪，眯起眼仔细查看审讯室。咕嘟、什么东西吞咽的声音。他一点点、小心地靠近，适应虚弱的光线后，忽然看见一双紫色的眼睛，瞳孔扩大，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方向。
尼尔卡舔掉牙尖上残余的组织碎块，血淋淋的脸就这样暴露在迷因斯特眼前，他的手被镣铐紧紧锁着，已经丧失了功能，只能任凭血液点点滴落。他温柔又无奈地笑了：“……迷因斯特，你来得太早了呀。好孩子，离开这里，好吗？”
回应他的，是迷因斯特恐惧之下打出的子弹。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审判日（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