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旧书（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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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烫的地面在尼尔卡压过时，发出可怖的滋滋声，要把万物煎烤为干瘪的尸骸。
斯因的头被他牢牢抱在怀中，发尾燎在地面上，几缕猩红色的发干枯卷起。斯因在被他抱住的同一时刻，向他伸出手，牢牢捂住尼尔卡的耳朵——
这声音太刺耳，太可怕。
尼尔卡滚了一身烟尘，垂下眼看了看脸上同样灰扑扑的斯因，活跃的黑紫蛱蝶龇牙咧嘴，就差直接把不讲武德的迷因斯特扭送法庭，让苍天辨忠奸。
尼尔卡的唇轻轻抿起，扶着斯因站起来，说：“这附近被迷因斯特高浓度的信息素覆盖，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过来。速战速决，之后再转移阵地。”
他说的是斯因来之前的计划，潜伏到最后，把第一名干掉，轻松拿到冠军。
斯因也知道这是理想情况，尼尔卡现在说这话，哄他的概率还大一些。手指勾住腰间盘扣，扯下集束枪的弹药仓，单手上膛，一边移动，一边朝着与米凯拉缠斗在一起的迷因斯特迅速打出弹药，牵制对方的行动。
另一只虫族，则交给尼尔卡。
斯因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信任尼尔卡。即使他们来之前特地做过保证——
交托信任，以十奥坎作保。作为见证的三十奥坎，依旧躺在他口袋的小盒中。
看在十奥坎的份上。迷因斯特必须被米凯拉淘汰。螳科一旦进入战斗状态，虫形就会显露出来。虫族拟人之时，会由于环境不适宜而采取保护措施。但虫形的强度，可以抗下外太空的辐射侵蚀。迷因斯特的手镰已然打开，自手臂外侧刺出，坚硬的虫铠一层一层覆盖住血肉，撕开表面的防护服，只余下金属光泽的大镰与异形前臂。
跟主要以劈砍撕咬为攻击方式的螳科相比，作为蛾科的米凯拉相对温和。在极速降落过程中由于阻力无法展开的翅翼也从防护服的裂缝中探出，翅尖甫一垂落便以极快的频率抖动着舒展。两片柔软的鳞翅在短短几秒内被赋予足以割裂岩层的硬度。米凯拉时不时扇动背后的鳞翅，借着短距离飞行的动力，于迷因斯特的攻势间游走。
集束枪的热量烧不开虫铠，只能抓住虫铠还未覆盖至全身的间隙，将子弹钉入迷因斯特的要害。
斯因的狙击成绩不如尼尔卡，动态视力也比较差，但那又如何？他看到迷因斯特刻意藏起来的地方了——！只要看到，只要扣下扳机。
他必输无疑。
迷因斯特的虫纹在后颈上。开始虫化后，更加明显。斯因只想赢，其他的交给以后再想。他对准雌虫最脆弱的地方开了枪，子弹却从迷因斯特颈后擦过，刮蹭掉一层皮。
……斯因才不在乎这些不相干的虫族的性命。就算是同学也一样。
米凯拉紧抓迷因斯特痛呼失神的瞬间，将他压制在地上，手腕一碰，电子音响起：“恭喜您淘汰左拉·迷因斯特。”
米凯拉说：“加一分。”
迷因斯特手臂被他拧在身后，脸颊贴在地面上，焦热的温度把迷因斯特蔓延到脸上的虫甲烧出裂痕，他却还在冷笑：“我只值一分？杀了我，有足足三分，你们不知道吗？”
米凯拉没有考虑用绑在腿上的合金匕首割喉的可能。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夺取其他人的性命，最起码，在斯因给他们的规划中，没有提到要杀害同学，得到更高的分数。
“恭喜您淘汰理查·多尔塔。”是尼尔卡，他那边也已经收尾。在远距离狙击上，还是尼尔卡更胜一筹。
斯因小跑到迷因斯特身旁，俯下身、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把装备一件件卸下来，不放过任何一件可以利用的武器，笑说：“亲，要可持续发展呢？把你杀了只有三分，下次小组赛再遇见你，我们还能再拿一分呀！有投入就有回报，虫要看得长远些呢？”
迷因斯特干脆骂道：“神经病！”
斯因被他骂了，也不生气。示意米凯拉再往下按，让他的脸继续与地面亲热，享受地火桑拿的极致服务。
A488星几乎没有隐藏地点，只能往海拔更高的地方前进。但理论上，只要蝶科想要隐藏，他们就是最好的伪装者。无论是什么地方，都能潜行。
斯因的体质跟不上这样的能耗，走到半路就气喘吁吁，最后只能被米凯拉背着向前走。尼尔卡在前方引路，规划出最佳的路线。节省体力，越早到达安全区，对他们越好。
从降落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休息过。虫族强悍的身体缺少几天睡眠也完全不在话下，但斯因就是很累。长睫掩下来，遮住水润的蓝。他的脑袋里时常装着一些天马行空的事，又格外计较金钱来往，任何一件事都要转上好几圈。可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米凯拉的呼吸与心跳像催眠，斯因闭上眼，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见有人说：…斯因，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呢？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斯因心想，如果我停下来，死掉的就是我。
爬到山巅，确认这里没有其他信息素侵染，地火又未曾蔓延后，尼尔卡和米凯拉开始扎营。而斯因则窝在尼尔卡特地带来的睡眠袋里不省人事，只露出一点黑色的，乱糟糟的发顶。那些艳丽的红色，则深深地藏在温暖的睡袋之中。
A488星也有夜晚，浓重的黑盖下来，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尼尔卡把最后一个合金钉卡进岩石的缝隙，撑住帐篷的地基，调整过角度，再把手套上的尘土拍掉。
“帮你处理下伤口？”尼尔卡低声说。
米凯拉没有推辞，他的腰上被迷因斯特砍了一刀，镰刃上淬着的生物毒性因子还附着在伤口上。处理伤口的过程沉默又迅速，一层又一层修复液和隔离绷带裹上清理完的创面。处理的手法完美，毫不拖泥带水，很快便系上一个小小的结。尼尔卡是医疗专精的兵种，原先并没有进入帝国军校的打算，只不过中途出了些意外。
尼尔卡把医疗用品重新收回包里，突然听见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他回头看去，斯因睡得东倒西歪，连着整个睡袋一起滚在了地上。就算这样，他也没醒。像在蛹中沉眠的若虫，任何风吹草动都惊扰不了。
米凯拉也看向角落，那个被包裹的严实的，柔软的毛毛虫。他要起身去把斯因捞起来，却被尼尔卡阻止了。
尼尔卡走到斯因毛毛虫的身侧，弯下腰，把这只累得软绵绵的朋友抱起来。斯因丝毫未觉，往睡袋里又钻了钻。尼尔卡朝米凯拉摇摇头，亲手把斯因托进帐篷。
斯因大概是困极了。尼尔卡的指腹蹭过他的眉骨，他也没有反应。黑发凌乱地缠在脸上，拭去尘土后，白皙的面庞被黑与红簇拥着，唇上干燥的皮微微掀起一角，尼尔卡低下头，仔细观察着斯因唇边、眼下的痣。
米凯拉掀开帐篷，从外头钻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解道：“尼尔卡，怎么了？”
尼尔卡仰起头，缓慢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斯因的头埋得太深，我帮他调整一下位置，防止窒息。”
米凯拉不疑有他，整理好睡袋，就靠在边上歇息了。
寂寞的夜里，只有尼尔卡坐在一旁守着天明。斯因不知做了什么梦，从睡袋里伸出手来，握住尼尔卡垂在身侧的手，眉毛拧了拧，又沉沉睡去。
……尼尔卡默默地看着他。视线从他们相握的手一直向上，直到看不见斯因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为止。紧接着，他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往边上坐了坐。
一直等到天边再一次燃起昏红的星光，烟尘裹着爆炸，自远方滚滚而来。尼尔卡并不是热衷于回忆的虫族，只是周围太安静。注视着闪烁的、孤独的信息素标记，他就在这与心跳同频的跃动中，一点点陷进记忆。
他撒的第一个谎，与左拉·迷因斯特有关。说起来也许有些令人惊奇，但尼尔卡并不是不认识他。
繁育塔出身，非自然繁衍而生的雌虫。迷因斯特在诞生之时，在他的左侧。序号也比他少一号。要以寻常的伦理，他们的确可以算得上兄弟。即使他们连类别都不同，但提供基因的雄父却是同一位阁下。这世上，除去抚育他们的繁育塔机器，只有他们最为亲密。
靠着旖灰蝶不曾被虫族谅解、乃至于憎恶的天性，尼尔卡离开了繁育塔，丢弃依赖自己的手足，冠上兰斯米亚的姓氏。这么些年过去，迷因斯特也许已经不再认得他，但尼尔卡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存在，明知他是自己的胞弟，依旧未曾替他留下一条生路。当年没有，现在依然没有。
哪怕，有无数次机会。
“……尼尔卡？”斯因从睡袋中爬了出来，眼睛还眯着，伸出手到处摸索。
尼尔卡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也许他从卵鞘中孵化而出时，也如此握过胞弟的手，他说：“斯因，我在这里……你，能帮我处理背上的伤吗？”
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旧书（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