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旧书（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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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降落在这颗星球的第四个昼夜。
斯因已经转移了五次阵地，没有一处绝对安全。分数越高，风险也越大。截止目前，只要击溃斯因的队伍，获胜方哪怕是垫底，也能得到相当可观的分数。
这群雌虫大概是把斯因他们当成了翻身的赌注，前仆后继地追上来，试图夺走他们的个人终端。
连续不断的冲突，就算携带再多的武器也不够用。更何况这次小组赛分给他们的额度本就有限，即将弹尽粮绝之际，尼尔卡提议往下走，找到地下的避难所用以休整。
A488是改造成双层结构的行星，地表与地心之间侵蚀出了一层空洞，曾经联邦的遗迹应当有相当大一部分依旧残存于岩石层之下。一路走来，战火摧毁的大量合金碎片和岩石堆下露出的金属构造足以证明。往下，制造陷阱，在用作喘息庇护所的同时，也能作为最后的反击措施。比赛截止时间一到，就带着已经攀升到第一的积分离开。
比几乎被围剿的状况更糟糕的是，一只实力强悍的蝶科对他们进行了多次伏击，尼尔卡替他挡下了量子枪的狙击，失去了意识。斯因只有俯下身去听他的心跳才能确定尼尔卡还活着。
宣称会监督赛场状况的虫眼系统没有对他们施以援手，哪怕斯因呼叫了援助，天上的虫眼依旧未曾将尼尔卡带回治疗。
……这群该死的，毫无怜悯心的老臭虫。
战斗频率太快、太多。斯因与米凯拉在行进路上被迫分开。独自背着失去意识的尼尔卡在荒野上前进，斯因试图将感知范围开得更大，覆盖到更远的地方。他需要在这群敌对又陌生的信息里找到队友的信息素，通讯器上标志着友方的红点没法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只有拼命去捉那些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因子才能证明米凯拉还活着。
米凯拉和他分开前匆忙丢给他的集束枪只能挂在脖子上，随着脚步晃动，沉重坚硬的枪托反复拍打着斯因的腰腹，绷到极致的神经时刻关注着周围，没有任何空隙去捕捉身上被砸出的痛。肌肉艰难地拖动双腿，膝盖以下麻得几乎没有知觉，光是行走就算得上一场酷刑……还有五百米，只剩下五百米，就是下一个标记地点，最后一个待排查入口就在那。
死腿！倒是动啊！
斯因费力甩开汗珠，模糊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除去杂乱的石堆外，格外引人注目的几何形状。肺叶过滤着满是尘埃的空气，一点点挤出生存的空间。
用来固定尼尔卡的手不停打滑。他只敢在防护服上匆匆擦拭，一秒也不敢耽搁，再次抬起尼尔卡无力的、倚在他身上的手臂。如果摔倒，斯因没有力气再背起他一次。
尼尔卡替他挡下了一枪，另一枪则打中了斯因应激状态下展开的鳞翅。与身体相接的部位残余着枪伤，过分疼痛让他没法收回体内。软趴无力的蝶翼垂在地上，刮了一路的泥土碎块，黑红尾端已经留下拖拽的焦黑烫痕。
面对如此情景，斯因只好苦中作乐，蝶翼虽然不能动，但起码还能扯过来给尼尔卡盖上，不至于让他在背上被晒成虫干。
思维和身体好似已经彻底脱开，他的思绪百转千回，在现实里，他才走了一步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一放松，膝盖便坚持不住，彻底跪在地上。
他几乎趴了下去，没有任何力气再起来，指头抠进地里，慢慢挪动、拨开从沙砾掩埋的门缝中长出、又被烤干的植被，匕首沿着边缘切割，试图撬开变形的门。锈迹斑斑的合金几乎咬死，手臂鼓起青筋，费尽全身力气，也不过撬开一点缝隙。
“该死……！”斯因咬牙切齿，许久未曾进水的喉咙灼烫干涩，声音也吐得艰难。越是在这里做无用功，越是证明自己在体力方面的无能。只要进去就好了！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无法撼动半分。
斯因挣扎间，一只沾着血迹的手覆盖上来，握住他满是尘土的手掌，帮他压住匕首。
尼尔卡额上的伤口被斯因紧急处理过，包扎得乱七八糟，但已经不再渗血。干涸的血液盖住大半张脸，血污糊住长睫，一点浅淡的紫从未曾闭上的、朦胧的眼中流出。他的呼吸太轻，太浅，斯因甚至没有注意到尼尔卡已经醒了。
他似乎说了什么，唇贴在斯因汗津津的后颈上，轻轻动了动。
天杀的！尼尔卡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斯因的掌骨被他捏在手心，卡在匕首与尼尔卡的掌，在肉和铁的夹缝之间，疼痛异常。
可他不能把手收回来，尼尔卡看不见门的情况，必须由斯因做他的眼，调整匕首刺入的方向。斯因痛得眼泪直流，却依旧努力眨着眼，让视野清晰一些，更清晰一些，切得更准、更有效，不浪费尼尔卡的任何一丝体力。
随着一阵恐怖的声响，沉重变形的门被他们慢慢撬开，露出只能勉强容纳一人通过的道路。
斯因彻底趴在地上不动了，吸气，不要让意识和身体断开，小口地、轻轻地，呼吸，不能晕过去。他从来没有试过这么高强度、发散出那么广的感知网。从尼尔卡受伤开始，警惕信息素的重担就全部压在了他身上。蝶科的天赋被他压榨到极点，不断捕捉信息素的腺体胀痛不已。掌心烙下匕首的痕迹、隔着手套都在发烫，手指打颤。
呼…全是尘土，硫磺的气味。深吸一口饱含尘土的气息，填满超额工作太久，快要裂开的肺泡。斯因拼命调整着滚烫的呼吸。汗水从下巴垂下，没入脏污的防护服。慢慢找回的触感，从麻木的、颤抖的指尖开始。
……再过几秒就努力地爬起来。这种状况也不是完全没遇见过。斯因早就习惯在这种状态下整理自己，积攒力气。
“尼尔卡……我先把你，推进去。”斯因咳了几声，把不小心吃进去的灰烬吐出来。酸软的腰一点点撑起来，伸出软绵无力的手，半推半拉，好不容易才把尼尔卡送进幽暗的地下。
坍塌到一半的遗迹像天然的庇护所，隔绝了外界飞扬的尘埃，余下的空间不算大，但容纳蜷缩起来的尼尔卡和斯因绰绰有余。
斯因用气音断断续续哼着歌，把集束枪架起来，设置好自动模式，对准通道的入口。做完陷阱，这才跪坐在地上，捧起自己的鳞翼。受伤后，他一直没有时间去查看蝶翼伤得如何。翅膀尖尖已经被烫得卷起，黑边上烫着一圈灰棕，失活的鳞片一刮就掉下一片。手上又没有合适的包扎用品，只好先放在一边，转去用消毒剂擦拭肩胛骨上的伤口。
在旧街挨打受的伤跟这个一比，也只算轻伤。量子枪的热量烫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在斯因的皮肉上，黑焦的规则伤痕一碰就痛。斯因狠下心把刺激性大到不行的劣质消毒剂涂抹在上面，齿尖紧紧咬住唇肉，把痛呼都咽进肚子里。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不停滚落，又被他用手背擦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斯因闻言，忍着痛扑过去，查看尼尔卡的情况：“……尼尔卡，现在都过去一百年了！你欠我的钱已经利滚利，滚到一千五奥坎了……！”
尼尔卡轻声说：“……是吗？”
只剩不到十个小时，他们就能离开这里。斯因抱着膝盖，破损的防护服连恒温的功能都保持不住，只能这样减少体温流失。他贴在尼尔卡边上，说：“米凯拉还在外边，我刚刚看过了，他的坐标在向我们移动……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尼尔卡的眼睫颤了颤，说：“……迷因斯特……和波恰莱尔……”
斯因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你昏过去之后，我和米凯拉把波恰莱尔淘汰了，还帮你报了仇。一模一样的位置，没让他占便宜。”
尼尔卡这次没再回话，头慢慢垂了下去，失去了支撑，凌乱的长发披散而下，极其狼狈。斯因急忙俯身去听他的心跳，耳朵贴在他胸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咚、咚。直到听见尼尔卡的心跳声，斯因才缓过神，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和尼尔卡缩在一起。夜里很冷，只有靠彼此的体温才能熬过去。
……他还欠自己好多钱，如果就这样死了，谁来赔他呢？斯因攥住尼尔卡破损的防护服，掌下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眼泪好像又要掉下来。
为什么他只是想拿到一个活下去的名额，也这么难？斯因只能紧紧地贴着尼尔卡，给自己找一个支点。天赋透支太过，连脊髓好像也痛了起来，一段段敲碎他的骨肉之痛也不过如此……他们会活下去，天一亮就会和米凯拉汇合。
斯因透过头顶上的缝隙，望向漆黑的天穹。这个时候，他们居住的星球上，应该能看到仙后座的光环。他想透过漆黑的、仿佛无穷无尽的天空，去看远在另一颗星球的温暖床铺，这一次，他原谅米凯拉扰人清梦的锻炼，原谅军校难吃的伙食。
体温下降得太快，斯因慢慢闭上眼……
今晚，他可以原谅很多事。只要第二天的黎明照常到来，掘开这个狭小庇护所的手，来自米凯拉·波佩。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旧书（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