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石禹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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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远很远，在海的旁边，有一个小渔镇。那个小镇很小，小到每一个人都记得连如云和柳间絮。
小镇有很久的历史，远到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记不清小时候妈妈所说的历史了，也正因为如此，年轻人在这里待不下去，渐渐的，只留下那些孤寡老人和留守的孩子。
连如云是这样，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还有个弟弟，叫做连润。父母早就出去打拼，把两个孩子留给精神气很足的奶奶连强楠照顾了。
柳如絮不一样，她父母应该是还在石禹镇的最后一对年轻夫妻。
每当有老人问他们：
“柳河啊，怎么不带着刘珂出去闯闯？大家都这样呢…”
柳河便会抬起认真捕鱼网或是杀鱼的脸，回答道：
“过几年…过几年再去。等过几年，大家赚了钱，把孩子们和老人都接走了，再去也不迟啊，大娘，对吧？”
这时候，围着柳家人的一群孩子或是老人便会大笑起来。小孩笑得天真无邪，仅仅是因为柳河身上的一根水草或是他故作幽默的语调，而老人们的笑里，则含了一层无奈。
谁不想让自己的儿女留在这，生活所迫而已。
柳家，是留在石禹镇的一块安心石。历历代代都是这样，历史像是轮回，这种经济不景气，大家出去打工，留一家人守镇的传统，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不过这些事情，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是没有概念的。
连如云是柳间絮是石禹镇里最好的朋友，因为很多孩子都被接走了，留下的并没有几个人，而且连如云长得很好看，弯弯的睫毛，柔顺的黑色长发，与自己那一头蓬松的自然卷形成鲜明对比。
她比连如云小了半岁，所以经常喜欢跟着她叫姐姐，玩玩具的时候叫，演过家家的时候当她的妹妹，摔倒了哭着让她扶自己……
她们之间的关系很近，简直跟亲姐妹没区别。
所以，在连如云离去的前一晚，柳间絮也是那个最伤心的人。
连家撞大运发了大财，李敏梅当了家。这件事在小镇的大街小巷传遍了，大家无不惊讶于连岳的选择，据说，他是这么说的：
“我母亲叫胜楠，我希望我的女儿也是如此。”
连家连夜想要接走连如云，柳间絮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拉着连如云的手，不让她走。
那几个来接连如云和连润的人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柳间絮，给李敏梅打了电话。
李敏梅深知柳家选择留在石禹镇是为了什么，自己的女儿和柳家的女儿关系好，舍不得，正常。要是其他人也无所谓，直接带走，但是这是柳家的女儿，他们有恩于连家，所以她让手下把手机给了柳间絮，让她听她说话。
“间絮，还记得阿姨吗？”李敏梅温润的声音响起，引得哭泣的柳间絮抬起头盯着手机。
“阿姨，记得，你是…你是如云的妈妈…呜…如云要走了…我不要她走……我不要姐姐走！”柳间絮哭着说。
“我知道你很难过…阿姨也不想让你们两个分开…但是，如云以后要继承连家的，她得上学呀，对不对？说不定，你们两个以后可以一起上学呢！”李敏梅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生意场上众人都不交心，可她跟这个孩子，又能使什么计谋呢？只能试着哄哄她。
“真的吗？那我要和连如云一起上学！”柳间絮渐渐停下哭声，好像真的被她唬住了。
闻讯而来的柳家夫妇急忙拉住柳间絮，“不用，絮絮！不能这样。”柳河转头安慰着柳间絮，刘珂急急忙忙接过手机，“小梅啊，听说你当上家主了？恭喜！”
“这有什么的，间絮想来就来呗，连家现在又不是养不起了…”
“不用啦，其实这镇子里也没几个人了，剩下的那几家父母也快回来接走孩子了，我们也准备出去闯荡闯荡。絮絮估计就是接受不了，这样，我留如云在家里住一晚，让她们好好告别，明天再走，怎么样？”
连如云跟柳河站在一起，不知所措地看着哭泣的柳间絮，柳间絮并不像她自己觉得的那样没有连如云好看，她长发虽是自然卷，但蓬松地披在肩上很可爱，眼睛像榛子，圆圆的，此时正泛着水光，连带着眼角都哭红了。
“呜呜…姐姐。”
柳间絮看连如云盯着她，更伤心了，一把抱住了她。
“别哭啦，别哭啦，再哭…再哭我就告诉海神有个不听话的小朋友…”连如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她被奶奶带大，奶奶从小教她不能轻易哭泣，要隐忍，可是看着在她怀里哭红眼的柳间絮，她也想哭。
“你别哭了，我也想哭。”连如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一丝哽咽，柳间絮突然停止哭声，抬头看着她。
“姐姐？我不哭了，你不要哭呀。”
柳间絮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讨人喜欢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会哭；连如云不是的，柳间絮从来没见过她哭，摔倒了不哭，自己抹药，犯错了不哭，主动承认错误，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讨人喜欢，也就是事少。
连如云看着怀里的小孩，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好呀好呀，你以后来S市了一定要来找我，我请你吃饭啊珂珂。”李敏梅正在那边答应着。
“好呀，呐，还给你哦。”刘珂将手机递回去，“来吧，都进来，这院子住的人少，今天热闹啦！”
那几个手下面面相觑，还是走了进来，柳间絮拉着连如云就来到了房间。
“呜呜……我还想哭。”柳间絮刚刚忍住的眼泪在连如云踏进房间里又一次忍不住了，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我知道的，柳间絮，你很伤心。”连如云说道，“可是人生终是充满分别的，你要相信，我们终会重逢。”
这种话，8岁的连如云当然不会是自己想的，是她从书上看到的，不过她相信柳间絮能听懂。
“嗯！你要答应我哦，不要忘记我…”柳间絮朝着连如云绽放出大大的微笑，她已经换过的虎牙露出来，很可爱。
那一夜，很安静，是连如云抱着柳间絮睡的。
连如云心里的不舍，应该比柳间絮还要多。她从小性格怪癖，又在奶奶胜楠的教育下更加坚强，是小孩子眼中不会哭、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有柳间絮愿意跟她玩。
她们认识在一个日落，连如云那天摔了一跤，磕在沙滩旁边的石子堆上，很疼，她没有哭，自己把伤口包扎好，仰头时就对上柳间絮那双如同榛子的亮眼，闪着一丝泪光。
“你不疼吗？为什么…不哭出来？”
连如云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不哭？摔了一跤而已，为什么要哭。
“看起来好疼…你叫什么呀？”
看连如云没有回答，柳间絮倒也没说什么，拍拍小白裙，陪着连如云在台阶上坐下。
“我叫连如云。”
“好好听的名字！简直跟你人一样漂亮！”柳间絮咧开嘴，看着这个头发披在肩上，五官精致的女孩，“我叫柳间絮！我们可以做朋友呀！”
“朋友？”
“对的！朋友！我有好多朋友呢，我们一起玩！”
柳间絮的关心跟她的名字一样，像柳絮，扫过连如云时痒痒的，但是很温暖。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看向连如云，“漂亮姐姐！我带你去消毒吧。”
她接住了那只手，她的手小小的，暖暖的。
那天，柳间絮在前面拉着她，给她带路，连如云跟在后面，眼泪滴在了青石板上，将上面的灰尘推开，映出黑色的本色。
一滴泪落了下来，她回过神。
连如云抱着柳间絮，感受着怀里小女孩均匀的呼吸。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铺上，给柳间絮的卷发镀上一层银边。连如云轻轻拨开黏在柳间絮脸颊上的发丝，看着她哭红的鼻尖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姐姐..."柳间絮在梦中呢喃，小手紧紧攥着连如云的衣角。
连如云轻轻叹了口气。八岁的她已经比同龄人早熟许多，奶奶连强楠的教育让她明白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此刻，她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胀，像是被海浪一遍遍冲刷的礁石，又疼又涩。
窗外传来大人们的谈话声和偶尔的笑声。连如云小心地从柳间絮怀里抽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走到窗前，看见院子里大人们围坐在石桌旁，月光下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如云？"身后传来柳间絮带着睡意的声音。
连如云转身，看见柳间絮揉着眼睛坐起来，月光下她的卷发像一团柔软的云。"我吵醒你了？"
柳间絮摇摇头，突然跳下床拉住连如云的手："我们出去玩吧！"
"现在？"连如云惊讶地睁大眼睛，"已经很晚了..."
"就一会儿！"柳间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适合看星星。"
连如云犹豫了一下，但看到柳间絮期待的眼神，她点了点头。两个小女孩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穿过熟睡的院子，像两只小猫一样溜出了柳家大门。
石禹镇的夜晚安静得出奇，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在远处回荡。柳间絮拉着连如云的手，沿着熟悉的小路向海边跑去。夜风拂过她们的脸颊，带着咸咸的海水味道。
"就是这里！"柳间絮在一处小沙丘前停下，气喘吁吁地指着天空，"看！"
连如云抬头，不禁屏住了呼吸。满天繁星像撒落的钻石，银河横贯天际，比她在镇子里看到的要明亮百倍。海浪在不远处轻声细语，仿佛在给星空伴奏。
"我每次难过的时候就来这里。"柳间絮在沙滩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星星会听我说话，比大人们有耐心多了。"
连如云在她身边坐下，感受着细沙的柔软。"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有一次我追着一只海鸥跑，就跑到了这里。"柳间絮仰着脸，星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后来就成了我的秘密基地。现在也是你的了。"
两个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听着海浪的声音。
"如云姐姐，"柳间絮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连如云感到喉咙发紧。她点点头："嗯，爸爸妈妈的派人来接我和弟弟。"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上学的吗？"柳间絮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过要教我认字的..."
连如云转过头，看见柳间絮的眼泪在星光下闪烁。她伸手擦去那些泪水，却发现自己也哭了。
柳间絮愣住了，眉眼之间的悲伤又多了几分。
"我们做个约定吧。"连如云突然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她倒出几枚漂亮的贝壳，那是她这些年在海边收集的宝贝。"我们把这些埋在这里，等我们长大了，一起回来找。"
柳间絮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连如云认真地说，"我保证。"
柳间絮立刻行动起来，她用小手在沙滩上挖出一个小坑。连如云把贝壳放进去，柳间絮又从头发上解下一个褪色的发绳，小心翼翼地放在贝壳旁边。
"这是我妈妈给我的，"柳间絮解释道，"这样我们就能认出来了。"
两个女孩一起把沙子盖好，柳间絮还在上面堆了一个小小的沙堡作为标记。
"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一起回来找。"柳间絮伸出小拇指，"拉钩！"
连如云勾住她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月光下，两个小女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已经预见了她们长大后的模样。海浪依旧轻声细语，见证着这个童年的约定。
回到柳家时，院子里已经安静下来。大人们似乎都去休息了。两个女孩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柳间絮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盒子。
"给你，"她把盒子塞给连如云，"送别礼物。"
连如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珍珠发卡，珍珠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柳间絮解释道，"她说这是'海神的礼物'，会给戴着它的人带来好运。现在给你了，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也不会忘记石禹镇。"
连如云感到眼眶发热。她小心地把发卡别在头发上："我会一直戴着它。"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连如云已经起床了。她站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柳间絮。小女孩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
连如云轻轻地把一封信放在柳间絮的枕头边，又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再见，柳间絮。"她轻声说，"等我们长大了，一定会再见面的。"
当柳间絮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空荡荡的床铺上，那里曾经躺着她的如云姐姐。她摸到枕头边的信，上面是连如云歪歪扭扭的字迹：
"亲爱的间絮：
我会想你的。记得我们的约定。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来找你。
你的如云姐姐"
柳间絮把信紧紧抱在胸前，眼泪无声地滑落。窗外，海鸥的叫声和海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离别的忧伤。
七年后，十五岁的柳间絮站在同一个房间，手里拿着那封泛黄的信。她望着窗外的海，阳光照在她已经长直的头发上——不知何时，她的自然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瀑的直发。
"如云姐姐，"她轻声自语，"S市，我会遇见你吗？"
小镇终于是一个人都不剩了，七年间，所有孩子都被接走，大家各奔东西，而剩下的那些孤寡老人，也渐渐去世了。
柳家留到了最后，葬下了最后一个去世的老人。
下葬那天，柳间絮看着闭上双眼的老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她突然想起她是之前最喜欢讲故事的那位住在后街的老人，如云走了之后，她就喜欢每天去那老婆婆家里，坐在躺椅上听她讲故事。
只是后来，她长大了，每天去隔壁的镇子上学，不再去她那里，她一个人，很孤单吧。想到这，她脸上又不自觉流下泪。
石禹镇小，好，每个人都能记住镇里的所有人；不好，因为每个人都记住了所有人，离开的时候就不容易了。
“奶奶，安息。”
她跟随着父母用铲子一次次地把土撒进坑里，那老人的脸渐渐淹没下去，连带着她的童年也被盖住了。
这些年，她很想连如云，想起来就去那沙滩看看，有事没事也去那说话，好像她真的能听到一样。
“絮絮，明天就去S市了啊。可能生活没现在好，不过你上学什么的老师会好很多。”刘珂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从回忆中脱离出来。
“嗯，妈。你这些年有跟连家联系吗？”
“没有，连家现在大啦，我们也不应该缠着人家呀。”刘珂摘着菜，这应该是最后一顿饭了。
听了这话，柳间絮没有做声，只是默默收拾起了东西。犹豫了一瞬，她将那封信装进了包里。
她放不下。
S市的市区的独栋别墅里，二楼只亮着一盏灯。
“柳间絮…还会再见面吗？”
15岁的连如云举着手里的珍珠发卡，喃喃自语。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梦。梦里是她和柳间絮相处的片段，以及她离开时，柳间絮眼睛上那滴没落下的泪。
这几乎成了她的梦魇。她不敢去联系柳家，连家家大业大，主动联系怕会被误解为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是她奶奶说的。
她是长女，要继承家业，可一向支持她的奶奶却说要公平竞争，看能力来继承。这份能力里，不仅是做项目的事，更多的，应该是地位和人脉。她不能反抗奶奶，就算是为了这份地位吧。
她将头埋进膝头，这七年，她没怎么变，黑长直，细眉，丹凤眼，被同学称作班花校花，但这一切好像都没当年柳间絮无意间的“跟你名字一样漂亮”让她心动。
她现在什么样呢？到底还是自来卷，还是变直了；眼睛是否还是像当年如同榛子一样，还是变深沉了；还是像以前那样明媚自在，还是跟自己一样隐藏真实的情感……
她想不到，她真的好想见她一面。就一面。
深夜中的天空像荧幕，投放着两个女孩深处异地却相同的心思，灼热着那份思念，可两人却看不到对方的心思……
这是连如云的梦魇，也是柳间絮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石禹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