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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横灾飞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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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来参加小呆十周年的影迷纪念会。”主办这个纪念会的林岱二十年影迷在电影结束后上台发言。
沈纵被台上的人拉回飘出的思绪。
他认出了这个女孩,跨越十年光阴,通过一件黄色碎花认了出来,那是沈纵手机珍藏的一段视频里主角之一。
视频的像素很模糊,在一个类似见面会的场景里,有着一双忧郁哀伤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看着很软想上手去揉揉的青年正对着身着黄色碎花裙的姑娘笑,笑得很温柔,忧伤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真诚与善意。
“我其实很想瘦了很多再来看你,但是我实在太想见你了”,女孩忍不住抽泣,声音越来越小,说得越来越没有底气。
“我是不是太胖了,大家好像都不太喜欢我”
这个社会对女孩总是有太多规训,有太多条条框框,总是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就会被划出边界,承受边界之外的诋毁伤害。
在受到太多恶意的目光之后,被这一双饱含善意的温柔目光包裹的时候,女孩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我洗了没有用过,你擦擦吧”,林岱伸出一块随身携带的手帕,摸了摸女孩的头,“你是什么样的只有你自己能定义,我不觉得你胖,我觉得你很美,属于你自己的美,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只是对自己不够喜欢,才会在别人身上寻求优越感,别人的喜欢只是参考,而你对自己的认同才是唯一标准。”
女孩忍不住哽咽,磕磕绊绊对面前张口。
此时此刻,记忆中视频的女声与台上女声重叠。
“还有最后一个环节,大家可以把信放进这个信箱里,会在今晚送到小呆的墓前。”台上的姑娘站在一个半人高的亚克力透明箱前有些哽咽地说。
曾经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的大姑娘,唯一不变的是黄色碎花裙和眼底的泪花。
女孩看着依旧没有变成很很瘦很瘦的人,但在几百人注视下尽管泪流也丝毫不漏一丝胆怯。
沈纵想女孩应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标准,他们的小呆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听着台上的话,又想起来李秘书好像说过,今年的纪念会与往年一样,最后一个环节是收信。
林岱生前从不收影迷的礼物,但是信件都一一收下,并且都一一保存好,在林岱和沈纵的家里还有专门一个书柜是收藏这些信件的。
在林岱离世以后那些曾经的信件依旧保存在书柜,而那些新的信件则会送到林岱的墓前。
十年间,那些盛满爱意的信件,沈纵没有再打开过,只是放在哪里看他染上岁月的淡黄。
十年间,沈纵也没有去过林岱的墓前。
墓碑是给人悼念的,那是给已经承认对方永远离开的人的。
沈纵始终觉得林岱只是暂时离开了,在百年之后,沈纵也会化为一捧灰进入汪洋大海的时候,他们会在海底相见,每一滴承载过他的海水同样承载了他对林岱的思念。
他们相逢,相交,相汇。
再说,骨灰都是他亲手撒的,真的想提前见林岱,沈纵应该去探寻世间的每一段山川河流,在海河交汇处也许可以寻得爱人的足迹。
这才是独属于他们的相逢,独属于他们的一期一会。
沈纵没有再继续听了,漫步走出热闹的会场,开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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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红灯,刹车。
沈纵的目光从红绿灯上的几十秒的倒计时上离开,转头看着副驾驶座位上那束娇艳欲滴还挂着露珠的玫瑰。
车子里播放着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林岱最喜欢听的老歌。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而歌曲。。。”
明明是难以把握住幸福的人,难以承受住幸福的人,最喜欢的歌居然唱着为幸福而歌曲。
如果真有来生的话,希望你可以交了好运,不用成为透明精致的花瓶,尽管美丽但却一眼就可以看透瓶中盛满的悲惨底色,成为一个普通坚硬的碗吧,成为一个可以承载幸福的容器。
今年也帮你看了你生前挂心的人,他们依旧都很好,你放心吧。
但是我其实不太好,他们依旧给你写信,我有很多话也想给你说,你收到了好多信,我想特殊一点,亲自讲给你听。
那我就依旧像以前咱们过节日一样,回家做一顿烛光晚餐吧。
我做饭,你洗碗,一束玫瑰,一屋月光。
沈纵笑了笑,发动了车的引擎,准备开过这个十字路口,回到家中去。
回到沈纵和林岱的家里去。
“滴!滴!”一声低沉有力的喇叭声突然出现在寂静无人的街头。
就在下一秒,“嘭!”
车与车间金属相触的声音、人的呼喊声、车的鸣笛碰撞在一起。
薄暮的雾气被车前灯照的可以看见细小的微粒,昏黄的车灯正好照亮了满地玫瑰,满地的玫瑰鲜红花瓣中间躺着身穿黑色西装身型挺括的男人,滴下的鲜血火红的像是玫瑰花红的流出的娇嫩的汁水。
雪花悄然而落,趴在沈纵的身上,炙热的红和苍白的雪映照出触目惊心的艳丽场景,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顷刻间,一辆重型卡车突然冲出撞了沈纵的迈巴赫。
沈纵被强大冲击力撞飞出车门,与散落的玫瑰一起落了尘埃。
在死亡濒临的一刻,沈纵没有像故事书里的一样,在一瞬间,人生的起伏经历在眼前一一划过。
他什么都没看到,脑中一片空白,突兀地想这样和林岱如此相似的死法,也许也算是命定的缘分。
命运,果然瞬息万变,谁都无法逃离。
沈纵躺在玫瑰与血中闭上了,陷入了梦境。
夜幕降临,空旷的十字路口,被昏黄的路灯拉出数条长长的树影,身型相近的两辆车,其中一辆嵌在一辆的车门中间。
满地白色的玫瑰花被鲜血染成了艳丽的红,躺在花瓣中央的人,细白瘦弱的脖颈的血红衬的那突起的青筋愈加明显,那整洁高雅的白西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唯一纯白的时候飘落下来的霜花,落在林岱的眼尾,被尚且温热的脸融化,化成一滴水滑过细腻白嫩的脸颊,让人分不清是林岱的泪痕,还是霜花的足迹。
也或许是上帝也在为他流泪。
躺着的青年,中长细软蓬松的头发有的被血凝成了一簇簇,那双澄澈的眼睛紧紧闭着,双唇鲜红,轻轻的抿着,像是睡着了的孩童。
鲜血腥腻的潮湿的的味道混杂着玫瑰花热烈的香味弥漫在寒冬冷冽的空气里。
少女啼哭的声音,周围人纷繁杂乱的喊声,车的鸣笛声,救护车从远处传来不真切的声音,还有咔嚓咔嚓不挺的闪光灯的声音。
沈纵第无数次站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中心,第无数次陷入同样的梦魇。
一段林岱去世的录像,明明是从视频里得知的场景,却好像从看到的那一刻就被吸了进去,成为整个视频里透明的身临其境的观众,而唯一的主角是他那躺在血玫瑰里一点点没了气息的爱人。
林岱在第九次自杀也没死成后,上天也可能想帮帮他,看他实在是太苦了想先带他离开,所以策划了一场必死无疑的意外。
在林岱二十七岁生日会结束后被无良媒体恶意跟踪,为了躲避无良媒体无耻的窥探隐私的行径意外在一条僻静十字路口相撞,两辆车上的所有人都当场死亡。
在被影迷与媒体追上来看到的画面就是二十七岁的林岱在黑夜的硝烟与鲜血里安稳沉睡的模样。
那些年轻的鲜活的爱他的影迷在不可置信中赶来,在路途中无数次祈祷是一个谣言。在看到血泊里沉睡的青年时,无法抑制的在深夜的街头啼哭出声,甚至无法提起勇气离爱的青年再近一点,无法相信刚刚还在面前鲜活的人儿就此离开。
而在听到咔嚓咔嚓的闪光灯时又顾不得花了脸,去打掉那些拍照的无良媒体,一如曾经保护他们的小呆那样,保护好他最后的样子。
林岱的死像一场盛大谢幕,像一本仓促结尾的小说,美丽绚烂却短暂匆忙。
林岱躺在血泊里静静沉睡的模样成为沈纵经年挥之不去的噩梦,林岱的生命和沈纵的魂魄好像一起死在了那个严冬的十字路口。
在林岱死后沈纵将媒体舆论牢牢地控制住,车祸现场的视频和照片没有一家媒体敢登报,粉丝在小道网站看到会自发维护。
在公众视野大家都只知道林岱意外死亡,没有一家媒体敢拿这个博眼球谋热度。
而那些不同角度不同视角的视频,公众难以知道的视频,沈纵像是自虐一般每一个都仔细看过。
他害怕从视频里林岱的容颜里发掘出一丝痛苦,也渴望发现出一丝痛苦。
如果你视死亡为唯一归属,那一直阻拦你的我是否又真的懂你。
在真正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是解脱,还是痛苦,是迷茫,还是释然。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在命运的车轮下急转而逝,再也无从得知。
在十年后命运的车轮转向沈纵自己时,那一刹那太快,快的他只来得及后悔自己十年前的错误,在闭眼后第无数次陷入同样的梦魇。
爱得不够直白,爱得不够热烈,没有点燃生于寒冬死于寒冬的林岱,还被他拉入永无止尽的冬天,一起埋葬在十月的霜雪里。
那是沈纵在林岱那里上到的最后一课。
命运中有一种错误是只能犯一次的,并没有改正机会的,命运中有一种并非错误的错误,但却是不被原谅的。
爱的不够热烈算什么错误呢,爱有千百种形态。
错误的是来得太迟,所以一切都太迟了。
不被原谅的不是沈纵,而是命运。
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
“轰!”站在十字路口中心眺望血泊里的睡美人的沈纵突然发现脚底的地面开始坍塌,地面与地面间出现出巨大深不见底的裂痕,纷纷飘落的雪停滞在空中,血浓厚的腥味与玫瑰强烈的香味渐渐隐去。
裂缝越来越大,沈纵抬头看见睡美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第一次在梦里迈出了脚步,想要去抱住他。
而不是像过往无数次一样只敢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切,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眼泪都无法流出来。
但却在迈出脚的那一刻,地面在发出泥土坍塌的声音,林岱躺的那一块血地中间裂出一条巨大的地缝,将他轻飘飘地吸了进去,停滞的雪花在那一刻开始飘落。
月光开始剧烈摇曳,被雾霾笼罩的看不清星光的苍穹坠落。
沈纵的脑海突然间响起了林岱最喜欢的老歌——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而歌曲”
尽管沈纵知道林岱早已离开,早在无数过汗透衣衫的清晨惊醒,知晓这个场景只是一个梦境,一个只从视频里面衍生出梦境。
但沈纵义无反顾的跳入同一个深渊。
希望这次林岱交了好运,沈纵也交了好运。
梦境在顷刻间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