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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沉默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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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风波后的清晨,寒气像细针般穿透季寒单薄的校服,他缩着脖子踏入教室,橡胶鞋底碾过地面的砂砾,发出细碎的声响。教室的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光线昏黄而摇晃,仿佛连灯光都带着某种不安的情绪。
往常总提前到校摆弄天文模型的裴砚,此刻座位上空空如也,只留下桌面上几道被橡皮擦反复擦拭的痕迹,那些痕迹深浅不一,像是被时光反复雕琢的伤口,又像是欲言又止的话语,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心事。
季寒攥紧书包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他低头走向自己的位置,黑色口罩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口罩内侧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当他的手指探入抽屉的瞬间,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他缓缓抽出那个物体,正是昨晚裴砚放在门口的纸箱。纸箱表面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边缘有些许破损,仿佛在诉说着它经历过的波折。
零件被重新分类装在密封袋里,每一个密封袋都被整齐地排列着,显示出整理者的细心与耐心。最上方压着那枚刻有猎户座的硬币,硬币在晨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猎户座的图案清晰而精致,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课间时分,走廊里熙熙攘攘,同学们的谈笑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喧闹的校园图景。林薇抱着一摞作业本轻盈地经过,马尾辫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摆动。
她不经意间瞥见季寒桌上的零件,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这不是仓库那台报废的望远镜零件吗?”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出。
季寒的手猛地一抖,密封袋里的镜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那声音像是受惊的鸟儿拍打翅膀,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昨夜,昏暗的走廊里,裴砚孤独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少年低着头,专注地整理着零件,苍白的手指在零件间穿梭,眼神中透着一丝倔强与执着。
季寒喉咙发紧,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难以呼吸。“捡的。”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仿佛砂纸磨过生锈的铁门。
林薇盯着他发红的眼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与疑惑,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那轻轻的一拍,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却也让季寒心中的苦涩更添几分。
与此同时,裴砚正站在父亲公司的会客室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单薄的身影。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却无法驱散室内压抑的氛围。
父亲将一叠文件重重地摔在桌上,文件与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如同一声惊雷。照片里季寒在宿舍楼下垃圾箱翻找废品的画面刺痛裴砚的眼,照片中的季寒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凌乱,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与坚韧。
“离那个穷小子远点。”父亲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像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裴砚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他接近你不过是想攀附我们家。”
裴砚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想起季寒说“你给的任何善意,都像在提醒我有多狼狈”时,眼中闪过的那抹痛苦与自尊,心中一阵刺痛。“不是您想的那样。”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却在父亲的威严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够了!”父亲猛地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的钢笔滚落,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下周转去国际部,准备出国!”父亲的话语不容置疑,充满了命令的口吻。
裴砚盯着地上的钢笔,那是去年生日季寒帮他修好的。笔尖还残留着墨渍,仿佛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他弯腰捡起笔,金属笔身的凉意从指尖传来,让他瞬间清醒。“我不会离开实验中学。”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
学校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流逝,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仿佛一切都已不同。季寒和裴砚却陷入诡异的沉默,这种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隔开。
裴砚不再出现在实验室,那个曾经充满他身影与笑声的地方,如今显得格外空旷与冷清。然而,季寒总会在整理标本时,发现器材上莫名出现的防锈油,那淡淡的油味仿佛是裴砚留下的无声问候;季寒依然独来独往,在校园的角落里独自穿梭,却会在天文社活动日,看见公告栏新贴的观星指南——字迹工整,配图旁用铅笔标注着“适合新手观测”,那熟悉的字迹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天空乌云密布,仿佛被巨大的黑幕笼罩。豆大的雨点砸在图书馆的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天空在哭泣。
季寒在图书馆整理旧书,书架上的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他的手指拂过一本本陈旧的书籍,感受着岁月的痕迹。突然,他的手指停留在一本《天文学史》上,书的封面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他轻轻抽出这本书,一枚银杏叶书签从书中飘落,书签上的叶脉清晰可见,边缘有些卷曲,仿佛承载着一段久远的回忆。
翻开扉页,裴砚的字迹跃入眼帘:“在伦敦眼上看星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季寒的手指抚过字迹,仿佛能感受到裴砚写字时的心情。
窗外的雨点击打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恍惚间,他想起裴砚说过的“等病好了,一起去漠河看极光”,那些曾经的诺言在雨声中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惆怅与思念。
此时的裴砚正在医务室,白色的墙壁和消毒水的味道让整个房间显得格外冷清。父亲派人送来的感冒药被他藏在储物柜最深处,仿佛那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东西。
校医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眉头微皱,轻轻叹了口气:“肺炎还没痊愈,别再淋雨了。”裴砚望向窗外,雨水模糊了视线,世界变得一片朦胧。突然,他看见季寒抱着书冲进雨幕,少年单薄的身影在雨中显得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倔强。
裴砚抓起伞追出去,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却浑然不觉。在实验楼转角处,他看见季寒正躲在屋檐下,校服下摆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腿上,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季寒怀里却死死护着那个装望远镜零件的纸箱,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给你。”裴砚将伞递过去,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关心。季寒别过脸,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抗拒:“不用。”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刮过,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雨点的拍打声。季寒没拿稳的纸箱倾斜,零件散落一地,金属零件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雨中显得格外刺耳。
裴砚几乎是同时蹲下,他的指尖与季寒在捡起镜片时再次相触,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停止了。季寒触电般缩回手,镜片从指间滑落,摔在青石板上碎成两半,清脆的碎裂声像是心碎的声音,在两人心中回荡。
“对不起。”裴砚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他捡起镜片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手指,血珠滴在镜片上,鲜红的血液与透明的镜片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是他们之间复杂情感的写照。
季寒看着他受伤的手,心中一阵刺痛,鬼使神差地从口袋掏出创可贴——那是上次裴砚打架受伤后,他偷偷买的,一直没机会给。“我自己来。”裴砚接过创可贴,却在低头包扎时,将一枚袖扣塞进季寒掌心。银色袖扣上刻着小小的望远镜图案,精致而细腻,那是他托人定制的礼物,承载着他对季寒的心意。
季寒想还回去,裴砚已经起身,转身走进雨幕。他的背影很快被雨帘吞没,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季寒站在原地,望着裴砚离去的方向,手中的袖扣还带着裴砚的体温。
当晚,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季寒坐在床上,在台灯下仔细擦拭袖扣,暖黄色的灯光洒在袖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仿佛是点点星光。
他想起白天在图书馆看到的那句话,又摸出裴砚送的硬币,将两者并排放在手心。硬币和袖扣在灯光下闪耀着不同的光芒,却又那么和谐地存在着。
远处传来天文社活动室的嬉闹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召唤着他。
他突然起身,带着零件和工具走向仓库。夜空中,月亮被云层遮挡,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在闪烁。仓库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仓库里,那台老旧的望远镜依旧布满锈迹,镜筒上的灰尘和锈迹仿佛是时光留下的印记。季寒戴上手套,开始组装零件,他的手指在零件间穿梭,动作虽然有些生疏,但却充满了专注与认真。
当第一枚螺丝拧上镜筒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见裴砚倚在门口,右耳的银色耳钉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仿佛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两人对视片刻,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的情感,有思念、有愧疚、有期待。裴砚走上前,递过一个装着润滑油的小瓶子:“用这个,防锈效果更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季寒接过瓶子,指尖擦过裴砚的手背,那短暂的触碰让两人心中都泛起一阵涟漪。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裴砚伸手调整望远镜的角度,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回到了曾经一起研究天文的时光。季寒的目光落在他缠着创可贴的手指上,心中一阵心疼,鬼使神差地开口:“你的手……还疼吗?”
裴砚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季寒,目光里有惊喜也有小心翼翼,仿佛不敢相信季寒会关心他。“不疼。”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有句话一直想说……”
“别说。”季寒突然打断他,声音发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与不安,“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他低头继续组装零件,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仿佛想要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就当是……一起完成这个望远镜吧。”
裴砚沉默许久,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在仓库里并肩而坐,一个专注组装,一个递工具、擦零件,默契得仿佛从未有过隔阂。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月光透过仓库破旧的玻璃,洒在望远镜的镜片上,折射出点点星光,如同他们小心翼翼藏起的心事,在寂静中悄然生长,等待着有一天能够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