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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蚀骨星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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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风裹挟着细雨，如同细密的银针，掠过实验中学斑驳的老墙。爬山虎早已褪去最后一抹嫣红，露出布满裂痕的砖面，仿佛岁月留下的沧桑纹路。
季寒蜷缩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视线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望着窗外那株枯败的紫藤架。藤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宛如他此刻凌乱而纠结的内心。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黑色手套，柔软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勾起了他心底那些复杂的情绪。
自从那场激烈的冲突之后，裴砚已经连续三天没来上课了。曾经总是灯火通明、充满欢声笑语的天文社活动室，如今在夜幕降临时，再也没有亮起过一丝光亮，仿佛一座被遗弃的孤岛，在黑暗中沉默着。
午休时分，整个校园陷入了短暂的静谧。季寒鬼使神差地绕到仓库后巷，脚步不自觉地放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试探着什么。那扇熟悉的铁门紧紧锁着，锈迹比往日更加厚重，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流逝与无人问津的寂寞。
然而，窗台上却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本天文图鉴，最上面压着一张便签纸，字迹被雨水晕开了边缘，显得有些模糊：“猎户座流星雨在月底，坐标写在扉页。——P” 那字迹虽然被雨水侵蚀，却依然透着一股熟悉的力道，像极了他速写本上那些被雨水洇湿的星轨，朦胧中带着独特的韵味。
就在这时，班长急促的喊声打破了巷子里的寂静：“季寒！教导主任找你！”惊飞的麻雀扑棱棱地掠过屋檐，振翅的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季寒微微一怔，收回投在便签纸上的目光，转身朝着办公楼走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忐忑。
办公室里，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桌面上，教导主任推来一摞作业本，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烦：“裴砚住院了，你顺路把作业送过去。他家司机在校门口等着。”季寒的指尖刚触碰到纸页，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瞥见最上面那张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用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解题步骤旁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火箭——那是裴砚总爱在草稿纸上涂鸦的图案。看着这些熟悉的痕迹，季寒的心头泛起一阵酸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涌。
轿车缓缓驶入别墅区，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的梧桐树，像是沉默的卫士。季寒数着路边的树木，记忆突然如潮水般翻涌。那天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裴砚追着他跑过三条街，白衬衫被雨水浇透，紧紧贴在后背，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
银色耳钉在雨幕里忽明忽暗，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而他举着怀里裹着塑料袋的星空手册，大声喊着：“别淋湿你的宝贝！”那急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少爷在二楼书房。”管家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季寒的思绪。他抱着作业本上楼，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快到转角时，激烈的争执声传入耳中。“这次必须去国外治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裴砚父亲低沉而愤怒的吼声，“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打架！”
“我没有混！”裴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爸，你根本不知道……”
季寒听到这里，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不小心踢到了角落里的铜质摆件。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争执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门突然被拉开，裴砚倚在门框上，额角贴着纱布，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藏着璀璨的星辰：“你来了。”
季寒走进书房，目光不自觉地被书桌上的东西吸引。他撕碎的星空速写被透明胶带仔细地拼好，虽然裂痕依然清晰可见，但每一处拼接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相框里嵌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正是他在天台画星空时的侧影。那一刻，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是偷拍？”季寒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惊讶和难以言喻的情绪。裴砚挠了挠头，耳尖瞬间泛红，那抹红晕像极了天边的晚霞：“上次调试望远镜…顺手拍的。”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季寒这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以及眼中隐隐的疲惫。“医生说我肺炎，不过快好了。”裴砚强撑着微笑说道，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些。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裴砚走到书桌前，翻出藏在抽屉里的铁皮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银色星星胸针，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校庆魔术失败那天，你变没的道具。”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季寒的掌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珍贵的宝物，“其实我早发现了，你藏牌的手法…”
季寒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天文望远镜。镜筒骨碌碌地滚到脚边，目镜里倒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模糊而又亲密。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返程的车上，季寒靠在车窗边，目光呆滞地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口袋里的手套突然变得滚烫，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他摸出那张便签纸，在背面用颤抖的手画下记忆里裴砚受伤的眼。画笔在纸上轻轻滑动，每一笔都饱含着他复杂的情感。画到一半，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深色的云，就像他此刻混乱而又纠结的内心。
裴砚返校那天，季寒故意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隔着书架的缝隙，他看见裴砚抱着药瓶走向医务室，曾经闪耀的银色耳钉换成了白色的创可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裴砚身上，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影。
“听说裴少为了个穷鬼打架？”
“还被他爸关了三天禁闭呢。”路过女生的议论声像细针一般，扎进季寒的耳膜。他攥紧手中的钢笔，在摘抄本上划出长长的墨痕，纸张被笔尖划破，露出下面的纸页，仿佛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深夜，整个校园陷入了沉睡。仓库里，月光从小小的气窗漏进来，在裴砚留下的星图上投下一道银边。季寒戴上那副黑色手套，指尖触到内衬里的刺绣——是用银线绣的猎户座腰带三星，细腻的针脚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温柔。他想起白天裴砚偷偷塞给他的纸条：“屋顶的天文望远镜修好了，等你来看真正的流星。”那清秀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校庆晚会的录像不知被谁传到了班级群里。季寒缩在被窝里，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略显紧张的脸庞。
画面里，裴砚托住他腰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看着裴砚慌乱时发红的耳尖，看着那双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紧张，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弹幕不断飘过：“裴砚看季寒的眼神好深情”“他俩不会真的…”“笑死，肯定是作秀”。这些评论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在他的心口反复切割。他颤抖着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枕头，试图掩盖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可那声音却像是要冲出胸腔，震耳欲聋。
第二天清晨，季寒像往常一样整理校服，却在校服口袋里摸到一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一个星空造型的U盘，精致的外壳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光。他将U盘插进电脑，里面存满了裴砚标注好的天文资料，每一份文件都透着用心。还有一段视频：凌晨四点的天台，天色还未破晓，裴砚对着镜头，眼神温柔而专注：“今天的猎户座特别亮，你应该会喜欢。”背景音里，风吹过紫藤架的沙沙声和他微微的喘息声清晰可辨，仿佛将季寒也带回了那个静谧而美好的夜晚。
放学时，季寒鬼使神差地绕道经过天文社。门虚掩着，他听见裴砚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把观测本放那吧，我晚点整理。”季寒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正对上裴砚惊喜的目光。书桌上摊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每一页都贴着他在仓库、在天台的照片，有些是侧脸，有些是专注画画的模样，还有些是不经意间的抓拍。旁边密密麻麻地写着批注：“今天他戴了深蓝色口罩”“发现他画星空时会咬嘴唇”“原来他小指受伤是因为……”每一行字都像是一颗种子，在季寒的心里生根发芽，开出名为感动的花。
“这是偷拍证据。”季寒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调侃，试图掩盖内心翻涌的情绪。
裴砚却突然起身，几步走到季寒面前，两人之间只剩半步距离。他的呼吸轻轻扫过季寒口罩边缘，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是我珍藏的宝物。”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仿佛要将季寒看穿，“可以…看看你的伤疤吗？就一眼。”
季寒像是被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本能地后退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书本哗啦啦地掉落，在地上散开成一片。裴砚急忙弯腰去捡，发梢不经意间扫过季寒的手背，那轻柔的触感，让季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在混乱的纸页间，季寒瞥见裴砚后颈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出来的印记。记忆突然闪回那天在裴砚家，他父亲暴怒的喊声：“再和那个季寒来往，就别想要你的天文望远镜！”那一刻，季寒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痛难忍。
“你是不是…因为我被惩罚了？”季寒的声音发颤，带着深深的自责和心疼。
裴砚僵在原地，手中的书本微微颤抖。许久，他才低声说：“只要能让你看到星空，这些都不算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季寒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金色的光芒透过天文社的玻璃，洒在两人身上，在地面上铺出一条金色的路。那光芒仿佛带着温度，温暖着两颗逐渐靠近的心。
深夜，季寒再次来到天台。他展开裴砚的观测本，月光静静地洒在纸页上，那些记录着他日常的字句泛着温柔的光。他摸出钢笔，在空白页写下：“其实，我也偷偷数过你耳钉闪烁的次数。”
刚写完，他就慌忙地划掉，可墨水却在纸背洇出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少年们藏在心底，永远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那些小心翼翼的情愫，都在这静谧的夜色中，随着月光流淌，编织成一段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青春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