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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冰封回响 ...

  •   十二月的寒风裹挟着细碎冰晶掠过实验中学的琉璃瓦,教学楼檐角垂挂的彩灯在暮色中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晕晕染在皑皑雪地上,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烤红薯的甜香从校门口的铁皮炉子里袅袅升起,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在走廊里飘荡,却始终无法驱散季寒周身萦绕的寒意,那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将他紧紧包裹。
      自那场不欢而散的音乐会邀约后,季寒与裴砚之间仿佛横亘着一座巍峨的冰山。即使同在仓库制作天文模型,两人也默契地保持着一臂距离。
      裴砚递工具时指尖若有若无的触碰,就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季寒心湖掀起细小却难以平复的涟漪,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既期待又惶恐,期待那转瞬即逝的温度,惶恐自己愈发不受控制的心跳。
      某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季寒独自蜷缩在仓库角落,专注地调试模型的发光装置。老旧的白炽灯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忽明忽暗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
      他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电路板与电线之间,眼神专注而冷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就在这时,仓库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刺骨的冷风裹挟着雪粒灌了进来,季寒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裴砚裹着一身寒气闯入,怀里紧紧抱着个印着天文馆标识的纸箱,睫毛上还凝结着细小的霜花,像缀着碎钻的星子。
      “学校天文馆新到的资料,我...”他的声音还带着室外的清冷,话未说完,脚下突然被横七竖八的电线绊住,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倾倒。
      季寒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扶,却因用力过猛,两人双双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裴砚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拂过季寒戴着口罩的脸颊,他甚至能看清裴砚睫毛上霜花的纹路,那霜花晶莹剔透,在昏暗的仓库里泛着微光。季寒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在寂静的仓库里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胸腔。
      “对、对不起!”季寒慌乱地想要起身,后脑勺却重重撞上身后的货架。金属货架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货架上的标本瓶也随之摇晃起来。疼痛如潮水般袭来的瞬间,季寒感到口罩带子突然断裂,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多年来精心构筑的防线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秘密和伤疤藏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季寒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那声音粗重而急促,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慌乱。还有裴砚小心翼翼的呼唤从头顶传来:“季寒?你的手在流血...”季寒这才发现,因为刚才的碰撞,自己的掌心被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正顺着指缝缓缓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一双温暖的手指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季寒浑身紧绷,如惊弓之鸟般想要挣脱。裴砚没有强行拉开他的手,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那手帕边缘绣着精致的星芒图案,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季寒掌心的伤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时候我爬树摔破膝盖,你也是这样帮我包扎的。”
      这句话像一把神奇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季寒记忆的闸门。尘封多年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那年暴雨倾盆的午后,狭窄的巷子里,浑身湿透的小裴砚膝盖磕得鲜血淋漓,哭得抽抽搭搭。
      小小的季寒顶着雨幕,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为他贴上,还轻声安慰:“别怕,贴上就不疼了。”原来,裴砚一直记得,那个被他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温暖瞬间。
      当晚,季寒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银纱。他反复摩挲着已经愈合的伤口,裴砚处理伤口时专注的神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裴砚低垂的眉眼,微微抿起的嘴角,以及擦拭伤口时轻柔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让他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翻身坐起,从床底的铁盒里取出尘封已久的日记本,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微微卷起。握着钢笔的手颤抖得厉害,墨迹在纸上晕染成一团团墨渍。
      他咬着下唇,艰难地写下:“原来他什么都记得,可我却把自己困在壳里。”泪水悄然滑落,滴在字迹上,将“壳里”二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墨迹未干,窗外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那旋律似曾相识,仔细辨认,竟是那场音乐会的主题曲《星夜幻想曲》。
      音符如潺潺溪流,穿过冰冷的玻璃,淌进季寒的心里。他走到窗前,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第二天清晨,季寒如往常一样来到校门口。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他缩着脖子往教学楼走去,突然在梧桐树下发现一个蓝白相间的包裹。
      包裹被雪覆盖了一部分,边缘还结着细小的冰晶。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个精致的口罩,布料柔软细腻,边缘绣着银色的猎户座图案,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附赠的卡片上,裴砚的字迹工整得有些刻意,像是反复练习过:“这次的带子加固过,不会再断了。”末尾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那笑脸简单却温暖,仿佛能驱散冬日的严寒。季寒把口罩贴在胸口,突然发现包装纸内侧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周六下午三点,天文馆穹顶,等你。”那字迹有些模糊,却字字千钧,重重地砸在季寒心上。
      周六那天,天空阴沉得可怕,仿佛随时都会降下一场暴风雪。季寒站在天文馆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紧闭的大门,内心天人交战。寒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耳畔,仿佛在催促他离开,又仿佛在鼓励他勇敢一次。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穹顶的星空投影缓缓转动,无数星辰在头顶闪烁,仿佛置身浩瀚宇宙。裴砚站在光束中央,怀里抱着改装过的天文望远镜,那望远镜被擦拭得锃亮,镜筒上还系着一条蓝色的丝带。看到季寒进来,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紧张:“我把它改成了双筒模式,这样可以两个人同时观测。”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紧紧攥着望远镜的带子,“上次猎户座流星雨,你说最遗憾的是没和人分享...”
      季寒的喉咙发紧,看着裴砚调试仪器的背影,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如潮水般涌来。仓库里裴砚默默整理杂乱资料的身影,课间悄悄放在他课桌里的热牛奶,还有无数个夜晚,裴砚陪他在天台看星星时温柔的话语。
      当第一颗模拟流星划过穹顶时,裴砚突然转身,眼神坚定而温柔:“季寒,我知道你在害怕。”
      他向前一步,与季寒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但我更怕,怕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年我的望远镜里,始终装着你仰望星空的模样。”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季寒心中炸开。他别过头,不想让裴砚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却听见裴砚继续说:“不用急着回答,我会等。
      就像等猎户座每年准时回归那样,等你愿意走出自己画的圈。”穹顶的星光映在裴砚脸上,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一刻,季寒第一次发现,原来暗恋的酸涩里,也藏着这般温暖而璀璨的光芒。
      然而,这份温暖并未持续太久。
      这天放学,季寒如往常一样走向储物柜。远远地,他就听见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还伴随着压抑的笑声。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走近后,他看见其中一个女生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和裴砚在天文馆的照片。照片里,裴砚专注地调试望远镜,而他仰望着穹顶的星空,两人的身影被星光笼罩,画面温馨而美好。
      可配文却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刺进季寒的心:“富家少爷与穷小子的秘密约会”。下方的评论区更是不堪入目,恶意的揣测、难听的嘲讽如潮水般涌来,刺痛着季寒的每一根神经。他感觉眼前发黑,双腿发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
      他转身狂奔,一路跑到仓库。推开门的刹那,温暖的阳光透过气窗洒在裴砚专注的侧脸上,他正在修补一只折断翅膀的蓝闪蝶标本,镊子在他手中灵活地穿梭,神情专注而认真。
      “裴砚,我们...还是别来往了。”季寒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你看,他们都在说...”
      话未说完,裴砚突然转身,手中的镊子“啪嗒”掉在桌上。他的眼神第一次染上怒意,那怒意如熊熊烈火,却又夹杂着深深的失望:“所以你宁愿相信这些,也不愿相信我?”
      季寒后退半步,喉咙发紧:“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你父亲不会允许,同学会说闲话,而我...”他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再成为你被伤害的理由。”
      仓库里的温度似乎更低了,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悲鸣。裴砚沉默良久,弯腰捡起镊子,声音冷得像冰:“好,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日子,季寒陷入了无尽的自我拉扯。在走廊与裴砚擦肩而过时,对方总是目不斜视,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课桌抽屉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裴砚偷偷塞进来的天文资料;仓库的灯再也没有亮起,曾经温暖的角落变得冰冷而孤寂。
      但每当夜幕降临,季寒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天台,那里承载着他和裴砚太多的回忆。他想起曾经有个人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收藏着他的秘密,陪他度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
      校庆演出那天,季寒鬼使神差地来到礼堂。礼堂里座无虚席,灯光璀璨,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舞台上,裴砚正在表演魔术,银色耳钉在聚光灯下闪烁,如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的动作优雅而娴熟,每一个手势都带着独特的魅力。
      当他变出漫天“星光”时,季寒听见周围女生的惊叹,那些光点在礼堂里缓缓飘落,像极了他们在仓库共度的无数个夜晚。季寒望着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裴砚,心中五味杂陈,有思念,有后悔,还有深深的失落。
      表演结束后,季寒在后台角落看见裴砚摘下道具手套,露出缠着创可贴的手指——那是为了修复蓝闪蝶受伤的。
      季寒的心如被重锤敲击,他想起裴砚专注修补标本的模样,想起对方温柔的眼神和温暖的话语,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深夜,季寒再次来到天台。月光依旧皎洁,洒在雪地上,泛着清冷的光。但这里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他摸出藏在口袋里的猎户座口罩,轻轻贴在脸上,感受着布料的柔软和熟悉的气息。
      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悠扬而深沉,在夜空中回荡。季寒对着星空轻声说:“裴砚,或许我真的需要学会勇敢。”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肩头,仿佛在诉说着少年们未说出口的心事,也为这段青涩而又刻骨铭心的感情,蒙上一层朦胧而美丽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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