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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融雪时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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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钟声裹挟着寒气撞碎在实验中学的红砖墙上,老槐树的枝桠被积雪压得低垂,每一次寒风掠过,便簌簌抖落细碎冰晶。
季寒裹紧校服外套穿过走廊,呼出的白气在口罩边缘凝结成霜花,口袋里的保温杯早已凉透——那是裴砚连续三十七天放在他课桌抽屉里的热可可,此刻正静静躺在垃圾桶底部,金属外壳与玻璃碎片碰撞出冷寂的声响。
教学楼的广播里循环播放着天文竞赛的通知,季寒趴在课桌上数着墙皮剥落的纹路,粉笔灰在午后的阳光里悬浮成星尘。
班长将报名表拍在他桌上时,油墨未干的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他的目光扫过"组队参赛"的红框,突然想起裴砚掌心的温度,想起对方调试望远镜时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的扇形阴影,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放学后的天台浸在铅灰色的暮色里,积雪表面结着薄冰,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季寒蹲下身,冻得发红的指尖捏着枯枝,在雪地上艰难地勾勒猎户座的轮廓。
记忆里裴砚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参宿四要往南偏移2.3度,就像这样——"枯枝突然折断,雪末扑簌簌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身后的脚步声比记忆中沉重许多。季寒盯着自己画出的歪扭星图,看着积雪覆盖的排水口边缘结着的冰棱,数着冰棱折射出的十七道彩虹,直到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漫过鼻腔。裴砚的影子斜斜笼罩过来,在雪地上投下比记忆中单薄的轮廓。
"画错了。"裴砚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难以察觉的沙哑。季寒看见他蹲下来时,校服裤腿上沾着未干的颜料,黑色圆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取代了曾经那颗总是在阳光下闪烁的银色耳钉。
裴砚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却磨出了薄茧,当他重新描绘猎户座腰带三星时,枯枝在雪地上拖出的痕迹比季寒的更深、更稳。
"其实很多事情就像观测深空天体。"裴砚的声音混着风声,"隔着厚厚的尘埃云,肉眼看到的永远是假象。"他突然转头,季寒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记忆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眸,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他仓皇躲闪的模样。
季寒盯着裴砚眼下的青黑,发现他左耳垂有道新鲜的结痂,形状像是被扯断耳钉时留下的伤口。
喉咙突然发紧,他低头看自己被寒风吹裂的指尖,轻声说:"你爸爸给我看了监控照片...在天文馆,还有仓库。"雪地上的星图开始模糊,不知是因为雪花飘落,还是眼眶里泛起的水雾。
裴砚的手顿了顿,枯枝在参宿四的位置戳出个小坑:"所以你就相信那些带着时间水印的偷拍画面?"他突然笑了,笑声却比寒风更刺骨,"季寒,你比我想象的更懦弱。"
这句话像把冰锥扎进心脏。季寒猛地站起身,运动鞋在冰面上打滑,后背重重撞上生锈的防护栏。裴砚伸手去扶,却被他侧身躲开。"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他听见自己失控的吼声在空旷的天台回荡,"你要去剑桥,要继承家族企业,而我连下学期的学费都..."话音戛然而止,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裴砚沉默着起身,从羽绒服内袋掏出个绒布包。展开时,季寒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天文竞赛的复习资料,边角被翻得卷起毛边,重要段落用荧光笔标注得密密麻麻。"这是我们说好要一起攻克的星图解析题。"裴砚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他指着其中一页折角的纸,"你看,这道关于猎户座星云的光谱分析题,解题思路和你上次在仓库提出的设想一模一样。"
季寒的视线落在那些熟悉的笔迹上,裴砚工整的批注旁,还留着他用铅笔写下的潦草疑问。记忆突然翻涌——某个雨夜,裴砚撑着伞站在仓库门口,怀里护着这沓被雨水打湿的资料,笑着说:"天才的灵光可不能被雨冲走。"
当裴砚的父亲在黑色轿车里摊开照片时,季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真皮座椅上留下月牙形的凹痕。那些照片被放大打印,连他口罩边缘的褶皱都清晰可见。"小砚要参加国际青少年科学家峰会,"裴砚父亲推过来的信封边角压着烫金家徽,"下个月就要去英国集训,你这样的..."他没说完的话比寒风更冷,季寒却注意到副驾驶座上放着裴砚的天文望远镜,镜筒上系着的蓝色丝带已经褪色。
深夜的宿舍,季寒蜷缩在被子里反复听裴砚发来的语音。少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我把望远镜改装成了便携式,等我们去漠河观测流星雨..."最后一条语音停在未发送状态,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背景音里隐约有争执声和瓷器碎裂的声响。
第二天清晨,季寒在校门口看见裴砚倚着铁艺围栏,睫毛上凝着霜花,手里的保温杯还冒着热气。当他绕道而行时,听见身后传来保温杯落地的闷响,还有裴砚追了两步又停下的脚步声。此后每天,他都会在校服口袋里摸到裴砚塞进来的便签,有时是一句天文冷知识,有时是用钢笔绘制的迷你星图,直到某张便签背面出现一行小字:"天台的排水口被冰堵住了,记得绕路。"
仓库的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季寒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看见裴砚站在脚手架上,正在往巨大的猎户座星云模型悬挂LED灯串。
少年仰头时,后颈露出一道新鲜的擦伤,校服袖口沾满白色石膏粉。听见脚步声,他转身时险些失衡,手中的热熔胶枪在钢架上烫出焦痕。
"帮我扶一下这个。"裴砚跳下来时,运动鞋带散开了也没察觉。季寒这才看清模型底座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周围环绕着用金粉勾勒的星座传说。
裴砚递来的图纸边角卷起,密密麻麻的修改批注里,夹着一张泛黄的便签——是他们初中时在巷口便利店的收银条,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猎户座,下方写着"以后要一起看真正的流星雨"。
"我爸停了我的卡,"裴砚用美工刀削着泡沫板,木屑簌簌落在他发梢,"所以模型的材料是用奖学金买的。"他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不过没关系,等我们在天文竞赛拿了奖,就能申请去智利天文台的研学名额。"
季寒的手指抚过模型表面凹凸不平的纹理,摸到某处粗糙的颗粒——那是裴砚仓促间用胶水修补的裂痕。记忆突然闪回那个雪夜,裴砚说"这次换我牵着你"时,掌心传来的温度比任何暖宝宝都炽热。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仓库的气窗,在裴砚的睫毛上镀了层银边。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车票,票根边缘印着"猎户座流星雨观测专线",日期是下个月十五号。"凌晨两点十七分是极大值,"裴砚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碎了这个梦,"我们可以在山顶的观测站,用新改装的望远镜..."
季寒的眼泪突然砸在车票上,晕开小小的褶皱。他想起裴砚父亲说"感情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想起那些藏在储物柜深处的热可可包装纸,想起天台雪地上逐渐被新雪覆盖的星图。裴砚的手臂环过来时,他闻到对方袖口淡淡的雪松味里混着铁锈和石膏的气息,听见少年在耳边轻声说:"这次换我来守护你的星空。"
远处传来火车鸣笛,惊起枝头的寒鸦。季寒靠在裴砚肩头,望着模型上闪烁的LED灯,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无法跨越的距离,或许就像观测深空天体——只要怀着足够的勇气和耐心,终能穿透尘埃云,看见最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