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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比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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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脆响,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毫不犹豫地按下遥控器。电视屏幕瞬间黯淡,夏自野复出的新闻瞬间消失,连带着那喧嚣的画面与光影,也一并被切成了黑影。
房间安静得过分,冷调的灰墙和灰毯将整个空间收拢进一种近乎压迫的秩序。地面一尘不染,物品摆放得近乎刻板——像住在这的人,有着某种强迫性的控制欲。
家具寥寥无几,一张灰色沙发、一张黑色茶几,以及一台已经略显老旧的电视,仿佛每一样都不愿多说一个字。
唯一能算得上“有点价值”的,或许就是那个透明的玻璃柜,里面摆着几件Fire车队的周边,这些零碎的东西成了这个灰暗空间里唯一能带来一点色彩的存在。
柜子正中央摆着一张签名照,白色的相框看起来有点旧,左下角的签名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上面那行字,看着像是随手写的,但却带着点不舍的味道。
照片里的夏自野,二十二岁笑的恣意,举着亚洲赛的奖杯,鲜艳的红发在风中飘扬,没有人会忘记他那时狂妄的语气,他说他将会在下一次世界赛彻底夺得冠军。
柜子的角落里还塞着一些关于赛车的书籍,书籍下面垫着张毕业证书和心理学位证书。
青年将遥控器随手丢到茶几上,慢腾腾的从沙发上起身,仿佛坐久了般,动作有些迟缓,灰色睡衣微微滑落,他赤着脚踩在灰色地毯上,青色的血管顺着脚背蜿蜒没入裤脚,在行走发力时绷出凌厉的线条,脚踝处悬着些许被压出来的淡红痕迹。
他缓缓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刷的一下,明媚的阳光溢满了整个屋子,春风带着苍柏味的气息,绕着微卷的黑色发稍,露出来琥珀色的眼睛,像颗宝石。
眼瞳在突然出现的阳光下紧紧收缩,宛如一只进入狩猎状态的猫科动物,睫毛微微抖动,好像有点不习惯这么亮的光,他伸手挡住了阳光,动作有些慢。
夏自野,青年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唇角抿住:“领航员离职么”。
唇角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弧度,细得几乎看不见。他转过身,并不熟练的打开手机,指纹解锁,滑倒通讯录那一栏,轻轻点击。
“喂。”青年的嗓音温和而有磁性,“是老师么”。
对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青年荡出一抹笑意,“还不错的,老师,可以麻烦您帮个忙吗……”
短暂的问候聊天过后,青年又看向手机上面的日期和时间。
今天,是夏自野复出的第二场比赛。
“轰——”一阵轰鸣声几乎掩盖了整个山脉,赛车如脱缰的野马,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狂飙。今天不同于上次,这是地区正赛,来的都是正规车队,竞争也不再是单打独斗,每一秒钟都充满着不同往日的紧张。
这次比赛的丹霞山路一向因其复杂特殊的赛道而著名,比赛路程不算很长,但是允许同车出发,更加有竞技看点,而且非常考验赛车手的技术和控车能力。
“心率,注意心率。”领航员有些急促的声音传来,他频繁地调整耳麦,指尖被汗水打湿,快速拍打了几下仪表盘,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些。
夏自野嘴里咬着薄荷含片,眼睛紧盯着前方那车卷起的烟尘与热浪,喉结在紧张中上下翻动,轻微的动作带动了脖子上那道陈旧的疤痕。
山风卷着碎石拍在挡风玻璃上,映出夏自野被汗水已经淹的发红的眼尾,三十米外弯道护栏残留着经年累月的赛车刮痕,暗红色的锈迹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让他不由得想起半年前。
也是一个这样美好的晴天,他们曾在这条不知道跑了多少次的赛道上比赛,空气中弥漫着燃油和机油的味道,四周一片风声猎猎,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赛车的轰鸣。
回忆停止,夏自野有些微微晃神,他忽然觉的一阵耳鸣,后视镜映出他现在的样子,带着头盔,上面的人隔着镜片和他对视。
这是,谁?
领航员攥着路书的手背因为车辆的摇晃而暴起青筋,“300米右五收窄接左…!碎…!”。
轮胎碾过地面上散落的砾石,发出如同最坚硬的骨头被碾碎般的惨烈声音,震得夏自野的眼皮一跳。
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在连续的弯道中,脚下的油门微微松开了半厘米。
但是在这种以速度为主的比赛中,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瞬间失误,也会让车辆开始剧烈颤抖。
随行的后车猛然压上,空气中的气流如同刀刃一样划过他额头,汗水和风沙掀起他额头上的湿发,露出眉骨上那道未完全愈合的淤青,痛感涌上心头。
“夏自野——”领航员声音劈了岔。
夏自野喉间低咳一声,染着薄荷味的舌尖抵住上颚。
短暂的眩晕感离去,他重振旗鼓,仪表盘红光反射在他的头盔上映衬着他淡蓝色的双眸,被汗浸透的手套重重拂过方向盘中央的火焰徽章。
他眯起眼睛,紧盯着前方那辆即将并肩的银色赛车。
路面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银色赛车的轮廓,夏自野盯着对方侧翼上烫金的LOGO,那枚LOGO正在烈日下舒展成毒蛇模样,与记忆里男记者的眼神重叠。
“三号弯外线超!”领航员突然出声。
夏自野猛切方向盘,左手无名指却突然抽筋。
挡风玻璃上不知何时爬满细密的蜘蛛裂缝,将前方银色赛车折射成三辆——左边那辆是此刻真实的对手,右边那辆是半年前的破败残骸,中间那辆正流淌着暗红色液体。
轮胎略过残影的瞬间,与碎石摩擦出来的尖锐声音彷佛化作一根钉子,死死扎进夏自野的脑中。
银色赛车趁机压住行车线,车里的那个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嚣张的嘲笑,是上次酒吧里的黄毛。
夏自野心里一紧,尽管赛场上充满了喧嚣,耳边却只剩下风的声音,领航员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大喊着,但夏自野只能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旁边的领航员似乎和一道熟悉的身影重叠,他脸色突然有些发白。
这个本该全速冲刺的节点,他却在道路末端松开了油门。
银色赛车抓住机会切进内线,对方车手头盔上反光的LOGO刺进视网膜,夏自野听见自己浓烈的心跳声,薄荷含片混着风沙滑进食道,划出道血腥味。
“冲啊!靠!”领航员怒吼,飙音带出些家乡话,呼呼的风声伴着轮胎碾压过碎石的声音。
又能听见了。
入弯的刹那,夏自野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但已经迟了。
银色赛车趁机在他身边掠过,擦着缓冲带完成了致命一击。
碎石飞上来砸在玻璃上啪啪作响,他能想象到记者们坐在发布会上,一个个低头打字,飞快地敲下——“夏自野,再次失误。”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夏自野的头盔已经被汗水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样。
他松开方向盘,低头一看,那道陪伴了他好几年的火焰徽章几乎被他磨得看不清了,夏自野深深吐出口气,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耗尽,他靠坐在座椅上,疲惫却又不甘。
为什么,还是不行吗?
副驾车门被领航员突然甩开,发出一声沉闷的“砰”。
领航员气得直接扯下耳麦,丢给匆匆赶来的万经理,心里满是怒火——居然输给这种车队,真是够丢人的。
万经理尴尬地接过耳麦,样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话到一半,他愣住了,因为他看到夏自野下车时,摘头盔的动作让一小束湿透的红发也跟着扯了下来,发根处还带着些黑色的发尖。
“抱歉。”夏自野低头,声音哑哑的,像是掺了砂子,一点点从牙缝里挤出来,沉重又无奈。
他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但说出口的那刻,却是在亲手按下审判。
领航员正在路口抽烟,听见后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大家都是一个厂商的,他虽然气输掉了比赛,可是却也了解一些。
他抬头看了眼夏自野疲惫的侧脸。
“不是你的问题。”领航员摇摇头,把烟头掐进脚边的沙砾里,“我们才刚搭上,慢慢来。”
说罢,他朝万经理走过去,语气软了点,“刚刚情绪上头,抱歉。”
“没事没事。”万经理强笑着摆手,眼神却忍不住追着夏自野看。
后者已经脱下手套,顺手扔进车里,语气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走了,老万。”
旁边的技师还在忙着收集数据,然而局面已定。
他转身离开,背影被赛场的阳光拉得又长又孤独。
黄毛车手还没把头盔擦完,眼角余光就瞥见夏自野走过来,火红的发梢在日光下晃了一下,像把火苗。他咧嘴一笑,吐出舌头,慢悠悠地竖起小拇指——不带一丝遮掩的鄙视。
这个动作太熟了,是苏柏最喜欢嘲讽别人的小动作。
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上周吃宵夜那晚,苏柏蘸了辣椒面的手指捅谢盛松鼻子,笑到背过气去的模样。
那时候的笑,是带着温度的。
而现在的这一根小拇指,只有恶意。
带着羞辱,带着挑衅,带着某种踩在伤口上转一圈的快感。
夏自野脚步一顿,指节下意识绷紧。但下一秒,他像没看见似的偏头,淡淡地错身而过。
“怂了?”黄毛冷哼一声,想起上一周自己在酒吧灰溜溜离开的样子,有点不甘,冲身旁的领航员使了个眼色。
那人心领神会,扭头时嘴角还挂着笑,走得飞快,肩膀一歪,狠狠撞了夏自野一下。
“嘭”一声闷响。
他没能完全稳住身形,整个人被撞得踉跄两步,脚后跟差点绊到石头,差点摔倒。
嘲笑声瞬间炸开,毫不掩饰地从身后甩过来。
“Fire队的野火,看来是真的灭了。”
“就这水平比我奶奶都不如,还想复出?早该入土了吧!”
讥讽的笑声充斥在整个场地。
空间一下子死寂,万经理脸都白了半张,刚抬手想拦,一瞥眼就看见夏自野动了。
他猛地转身,手直接伸向旁边工具架,“咔”地一声,抓起了一支灭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