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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樱桃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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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凤英离开的那一天,阳光很好。林峰强把自己母亲埋在了山后的墓地里,这里长眠着山里的祖祖辈辈。他们生于这片土地,灵魂也将永远安息在这里。
钢琴课被这个因为这个突然的悲剧,被按下了暂停键。音乐和色彩仿佛都离他而去,世界回归最初的黑白,只留下他自己。
谢桐珏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生离死别。眼泪流多了脑袋也会变得沉重,他这几天脑海里总能会回想起和外婆的点点滴滴,好像他还是曾经那个在外婆怀里牙牙学语的孩子。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每晚睡觉前,肖昱臻都会给他打个电话,他可以沉默可以流泪,肖昱臻都会在电话的另外一边陪着他,直到他睡着。
那天晚上谢桐珏他们走了以后,第二天清早老付就要接他去康青市。肖昱臻不愿意,只能一大早就给周扬临打电话,说自己还想在蓉川县多玩几天。
周扬临在电话里很不留情面地拆穿了肖昱臻,“是因为谢桐珏吧。”
他被拆穿了也不心虚,只是面不改色地撒谎:“对啊,我在他们家民宿住了这么久,他已经是我朋友了,现在他外婆去世了,难道我就这么一走了之?”
“你要去就去吧,反正我也拦不住你。”说完,周扬临就挂了电话。
他本来做好了跟周扬临唇枪舌战的准备,但没想到,这次周扬临答应得非常快。他觉得周叔今天不太对劲,未免也太好说话了点,不过他也没仔细想下去。
谢桐珏的外婆去世,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自己现在去找他不合时宜。所以他自己在蓉川县租了个酒店暂住,这几天的摄影课也没落下。肖昱臻不是个热情多话的人,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们聊天,加上这几天谢桐珏不在,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少了很多。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有肖昱臻一个人在里面拍窗外的风景。会议室的门被人轻敲两下,他转眼见到陶逢止走了进来。
他递给肖昱臻一瓶饮料,“阿双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他这几天又没来上课,我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
肖昱臻低着头在看自己刚拍下的视频,接过那瓶饮料平静地回答:“他家里的事情,要让他自己告诉你。”陶逢止看着他,想起谢桐珏之前手背上的伤,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一会后,他还是开口道:“阿双手上的伤,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肖昱臻闻言,抬眼看向他,眼神带着疑问和好奇:“你想问什么?”
“我和阿双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了,我很了解他的性格。短短一个月,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把你当成了很重要的人。”陶逢止说,“你们两个之间,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作为他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即使有些事情他选择不告诉我。”
肖昱臻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拧开那瓶饮料喝了一口:“这一点我和你一样,我也不希望他受伤。”他继续说:“至于有些事情既然他没告诉你,那说明这是他的选择。”
陶逢止的眉头舒展开,他笑起来:“我知道,他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所以我望他好好的。”接着他向肖昱臻伸出手,“我和余伊他们几个想跟你一起吃顿饭,你来吗?”
小饭馆里人多,老板娘一边传菜,一边招呼新进来的客人跟其他人拼个桌。最里面方正的小圆桌被一群半大的少年围坐着,烟火气很足。
肖昱臻正好坐在风扇底下,吊扇呜啦啦地吹,烫过餐具的半碗热水凉了大半,被他倒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陶逢止到门外去接了个电话,桌上的其他人有说有笑,目光时不时地瞥向肖昱臻,想跟他搭话又不敢主动开口。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哎呀,大家都齐了,就差桐珏了!”此言一出,有人接着话茬问肖昱臻:“对了肖导,你不是住在桐珏家的民宿吗?你知道他这几天为什么没来吗?”
他本想随便找个理由回答,陶逢止的声音就从他背后传来:“他家里有点事情,暂时顾不上课程了。”
肖昱臻回头看了他一眼,陶逢止脸色不太好看,眉眼间带着明显的失落和难过。他猜测刚才那通电话应该就是谢桐珏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了陶逢止自己外婆的死讯,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陶逢止肯定也很舍不得他外婆。
桌上的人有些只是普通同学,所以即使陶逢止找的理由有些笼统,也没人再细问下去。一顿饭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吃完了,肖昱臻和陶逢止各怀心事。饭后几个和谢桐珏比较熟的朋友,都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
一向文静话少的夏冉程忍不住先问陶逢止:“桐珏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刚才吃饭的心思都不在桌上,他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陶逢止叹了口气,他低声说:“他外婆去世了。”此话一出,桌上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的父母大多都在外地打工,也是爷爷奶奶陪着长大,他们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下午的课你们先回去上吧,帮我跟老师请个假。”陶逢止对张扬说。祝凤英对他来说也像外婆一样,两家人也一直很熟,他必须要去吊唁。
“好,你记得帮我们带个话给桐珏,让他别难过了,我们等他回来。”余伊抿着唇,眼里闪着遗憾的情绪。
出了饭馆,几个人往不同的两个方向走。肖昱臻拉住了陶逢止,“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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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强在蓉川扎根生活了大半辈子,身边亲近的朋友和附近的村民邻居都来烧了炷香。大厅里白烟蒙蒙,谢桐珏和林喧坐在旁边守孝。
肖昱臻和陶逢止来的时候,林峰强和杨芙都很意外。“小肖、逢止你们怎么来了?你们两个也认识啊?”杨芙站起来,有些疲惫地问。
陶逢止简单地回答了,然后两人先后祭拜了祝凤英的遗像。谢桐珏就坐在遗像边,从肖昱臻进来开始,他的余光就忍不住地看向肖昱臻,有很多想跟他说的话。
林峰强也问肖昱臻:“你怎么又和逢止一起回来了?”他以为肖昱臻已经被周扬临接走了,跟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还有点别的事情,所以那天没走。谢桐珏对我而言,也是朋友,我还是决定来祭拜一下外婆。”他自然地跟谢桐珏对视一眼,又转向林峰强继续说:“打扰你们,不好意思了。”
林峰强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想不到你这孩子还有这份心。”他冲谢桐珏挥手,“阿双,你跟他聊吧。”
山路蜿蜒而上,长得半人般高的野草这两天被林峰强割遍了,路宽敞了许多。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是牵着手往前慢慢地走着。
“你怎么来了?也门跟我提前说一声。”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谢桐珏转头问身旁的人。
“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告诉你。”他柔声回答道,“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和睡觉吧,你脸色很苍白。”
被说中的谢桐珏心虚地低下头,沉默着没回答。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到了那片樱桃园。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樱桃的最佳采摘期过了,枝头上剩下的樱桃都是熟透了腐烂的,以及被虫鸟啄食过的。
“我记得上次还是满树的鲜红樱桃,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样了。”肖昱臻抬手抚摸着树干,这一个月过得快得就像一眨眼。
“几周前摘的吧,那时候我们还在医院。”谢桐珏回答他。
肖昱臻回头走近他,谢桐珏很憔悴,几天没睡好和长时间的流泪让他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他用手捂住脸,“你不要看我,我现在很难看。”
肖昱臻抬手阻止他,“别拿手捂着,本来就是肿着的,闷着更难受。”慌乱之间,他们近在咫尺的对视着,谢桐珏的眼睛里又泛起泪光。
“你怎么了?眼泪又要流出来了。”肖昱臻勾起手指想替他擦掉,却被谢桐珏躲过了。他抬起右手臂挡着眼睛,“我就是觉得好丢脸,我不想在你面前这么狼狈。”
肖昱臻听了这话有点想笑,“这点我们两个半斤八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都成落汤鸡了。”他轻轻地抱住谢桐珏,“你在我心里一点也不狼狈,而且我喜欢你的每一面。”
谢桐珏的手也环住他的腰,抵在他的肩头:“这几天我明白了,谁都没办法永远地陪着另一个人。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不断地和陌生人认识,然后跟爱的人分离。”
这话听得肖昱臻心里泛酸,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时,谢桐珏继续说:“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可我们现在还不成熟,很多事情都说不准,未来太远了我想不到,也不敢想。”
“等暑假结束,你离开这里,我们可能就很难再见面了,或许到那时候,你也就逐渐把我忘了吧。”谢桐珏低声说。
肖昱臻松开了他,双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生死大事,天意不在人为。我们只能尽力抓住自己能决定的——”
“对我而言,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和你分开了,那天南地北我也要找到你,然后陪在你身边。”
他轻抚着谢桐珏的脸,阳光斑驳地闪在他的眼里,照在他们身上。谢桐珏张开手掌,阳光从他的指尖穿过。他注视着远方,目光清澈:“好希望这个夏天可以过得再慢一点。”
肖昱臻眉眼微动,撩起他的头发:“我有个让时间变慢的方法。”
他低头,伴着炽热的阳光,吻上了谢桐珏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