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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过去与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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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到安葛站,已是傍晚时分。绿皮火车只短暂地停留3分钟。
谢桐珏跟着零星的几个乘客一起从车厢里下来,新鲜的空气充斥着他的鼻腔,让他昏沉了两天的脑袋轻盈了些。火红的落日挂在天边,金色的余晖洒向铺向远方的铁轨,绿皮火车缓缓驶向他视线外的远方。
谢桐珏出站后,在火车站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桶方便面,加了颗茶叶蛋。饿了两天的他此时什么都吃得下,连泡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老板看着孩子如此狼吞虎咽,用粤语和另一个店员调侃他真是惨,连饭都吃不起,不知道他一个人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火车站建在郊区,附近很少有住户,都是一排排平矮的老旧楼房。入夜风冷,萧瑟破败。唯一亮着招牌的店,是一家名为“阳光旅馆”的旅店,阳字只剩下左边的部首还亮着。
再破烂的店也总比露宿街头要好,他想都没想,径直走了进去。
店内满是二手烟和脂粉气息,谢桐珏说明来意,被要了100块钱后就被领上了楼,甚至都没有人问他要身份证和电话号码。他留了个心眼,怕这是家不干净的黑店。
老板是个30多岁的黑皮纹身男,他余光瞥见身后男孩欲言又止的样子,转头跟他搭话:“你别怕,我们店开在火车站附近10多年了,没什么危险的,就是脏了点。”
怎么可能不怕?但这周围就只有这一家旅馆,再怎么不安心也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男人把他带进房间后就离开了,谢桐珏打开房间内的灯,屋子里空间很小,单人床的对面摆了张木桌,还有一台连着电线的电视机。窗户上有一层很厚的灰,关得很严实。因为不通风,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霉味。
谢桐珏掀开被子一看,床单泛黄。他实在累到极限了,又不想弄脏自己的身体,就穿着外套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一到半夜,房间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嗡嗡声,蚊子在他的脸上和手上叮满了疙瘩,屋里闷热至极,他的头发里满是汗。房间的墙壁不隔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隔壁男男女女翻天覆地的动静。
他终于受不了了,睁开眼挥走面前的几只蚊子,拉开窗帘让冷风灌进来。
凌晨4点,天还没亮。夜很安静,也很喧嚣。他的双手撑在窗台上,闭眼安静地听着窗外的虫鸣草动。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肖昱臻。
肖昱臻第一次来欲界仙都的那夜,大概和他此刻的心情差不多吧。
陌生、茫然、觉得不可置信。
他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机,自己出门这么多天,手机早已没电,充了好几个小时电才开机。一打开,他就收到了很多未接来电和短信。
可惜没有一条是来自肖昱臻的。
他给陶逢止回了消息报平安,这个陪着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了。他在信息框内打字:“我挺好的,你别为我担心。还有,我的确喜欢肖昱臻。”
发完消息后,他点开通讯录内肖昱臻的号码,对着那串烂熟于心的长数字发呆。不知道此刻的他在干什么呢,他们以后会不会也再见不到对方了?
他又跳到聊天页面去看肖昱臻最后给他发的消息,他快把这条消息盯出洞来。
手里的手机灭了又亮,亮了又灭,谢桐珏就一直盯着它,眨着眼睛。现在这种感觉,说不上是剧烈的悲伤,但却是一种细细密密的阵痛。
他抬手轻触自己的嘴唇,那个肖昱臻曾蜻蜓点水般吻过的地方。
他想起舅舅说的话,自己真的是个不正常的变态吗?想起自己将在几个小时之后,面对自己曾梦到过无数次的母亲,他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她?他想到哆啦A梦,不知道它这几天有没有找到吃的……
他想了很多,手机的开机键也被他按了十几遍。
他终于又跳回到通讯录,拨出了打给肖昱臻的电话。他的心跟着细微的电流声一起,在黑夜里躁动不安。
意料之中的,电话那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自动为他转接到了语音留言箱。
他知道肖昱臻大概率听不到这些话,可他此刻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说。
“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不知道这条语音你能不能听见。”他把左手伸向窗外,感受拂过指尖的夜风,右手将手机举在唇边。
“我来找我的妈妈了,虽然可能有点迟,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好幸运。舅舅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我也离开蓉川了。虽然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生活,但我没想到那么快,我还没有好好地跟你说声再见。”
他的眼睛干涩,语音提示还可以再录28秒。
他顿了一下,脑子里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争着抢着要说出口。
但他知道来不及了,只能加快语速随着心说:“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时间不够了。我受到你发的那条消息了,我知道你肯定也遇到了很多事情……”
倒计时13秒。
“我等你回来找我,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
倒计时5秒。
“还有就是……我很想你!从你离开的那一天起!”
话音刚落,录音停止。他终于在最后一刻前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他的胸腔剧烈地跳动着,一种由心而生的快乐充斥着他,夜风将他整个人吹透,轻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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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莹欢现在住的地方离火车站并不远,谢桐珏带着地址,问了几个当地的老人,就找到了住宅区附近。
低矮的楼房建在四周,形成一个胡同巷。地面裂出的缝隙里,长满绿色的杂草。楼下七零八落地摆着纸箱子和收集好的塑料瓶子。大上午的楼下却没什么人,天也很阴。
谢桐珏站在巷子口,心下却产生了犹豫和迟疑。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要见到母亲了,他还没准备好,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驻足犹豫的片刻,一只颜色鲜艳的毽子蹦到了他的脚边。
他抬眼一看,远处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在冲他招手:“哥哥!你能帮我把毽子踢过来吗?”
这小女孩大概才六七岁,还在换牙,脸颊红扑扑的,一看就是玩得正开心。
他拿起毽子,将它踢了回去。小女孩抬脚接着在空中颠了好几下,谢桐珏转头想走,背后又传来女孩的声音:“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呢?”
谢桐珏觉得这个小女孩真是太单纯了,于是转头隔着不近的距离笑着回答道:“你爸爸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外面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讲话?即使是在家门口也不行。”
说罢他就想走,可此时另一道声音又传进他的耳朵里。
有人从楼里走下来,站在铁门边大声喊道:“宜安!不是让你在门口等妈妈的吗?你在和谁说话呢?”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谢桐珏对“妈妈”这个词太敏感,所以他在那个女人言毕,转头看了她一眼。
看到她脸的瞬间,谢桐珏非常确定,那就是照片上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只是她现在的样子,比那张青涩的照片沧桑了太多。
谢桐珏也顾不上方向了,慌乱地只管一路往前跑。
一直跑到街边,一直到他觉得自己离那个巷子已经够远了,他才停下来。他蹲在人行道上,对着空旷的街道喘着粗气。
真是怂到家了。
他在心里嘲讽自己,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见一个男孩蹲着哭,觉得奇怪,但都不例外地绕开他继续走,却又忍不住回头继续打量他。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除了谢桐珏自己之外,没人能体会到他此刻的痛苦和难过。
来之前所有的心里建设,都比不过真的听见他母亲说一句话,比不过他真真切切看向母亲的一眼。
他的妈妈真的在这里拥有了一个新的家庭,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而他,是被遗落在童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