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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下辈子让我先找到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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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的春天比顾衿辞想象中还要潮湿。他站在图书馆的窗前,看着细雨中的康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四个月了,薛涟源依然没有回复他的任何信息。
"顾,你的咖啡要凉了。"同学马克在身后提醒道。
顾衿辞回过神,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就像他这几个月来的心情。英国的食物、天气、课程,一切都很好,只是少了那个人分享。
"又在想你的那个他?"马克眨眨眼。顾衿辞从未明确说过,但朝夕相处的同学早已看穿他的心事。
"很明显吗?"顾衿辞苦笑。
"每次看手机时,你的表情就像等待死刑宣判的囚徒。"马克拍拍他的肩,"给他打个电话吧。"
顾衿辞摇摇头。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如果薛涟源真的不想联系他,一通电话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更何况...那个医生的预言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心头——"最多两年"。现在还剩多少时间?
五月底,交换项目结束。顾衿辞站在希思罗机场的登机口,心跳比飞机的引擎还要轰鸣。这半年来,他通过王磊断断续续得知一些薛涟源的消息——休学了,住院了,又出院了...情况似乎越来越糟。
飞机降落时,北京正在下雨。顾衿辞拖着行李直接去了学校,但薛涟源的宿舍已经换了人。
"他上学期就退宿了,"新住户告诉他,"好像是身体原因。"
顾衿辞的心沉了下去。他冒雨跑到物理系办公室,得到的消息更糟:"薛涟源?他父亲来办了休学手续,说是要去美国治疗。"
"什么时候的事?"
"两周前吧。"教务老师翻看记录,"对了,他留了东西给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好像也有你的。"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纸盒。顾衿辞接过时,手指微微发抖——是一本《宇宙星云图谱》,他送给薛涟源的那本。
"他还说了什么吗?"顾衿辞艰难地问。
教务老师摇头:"没有。不过他看起来...很虚弱。"
走出办公室,雨已经停了。顾衿辞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扉页上那行褪色的赠言还在——「致亲爱的天文少年,愿你的梦想如星辰般永恒。——1998年冬」
翻到中间时,一张照片滑了出来——是他们高中毕业旅行时拍的,在湖边露营的夜晚。照片上的薛涟源罕见地笑着,眼睛映照着篝火的光,而顾衿辞则侧头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冰雪。照片背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在所有的平行宇宙里,我都会找到你。——L」
顾衿辞的视线模糊了。他将照片和书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缩短两人之间几千公里的距离。
接下来的日子,顾衿辞像行尸走肉般上课、吃饭、睡觉。王磊说他瘦得吓人,但他自己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疲惫。唯一能让他暂时忘记痛苦的,是天文台的志愿者工作——每周三晚上,他都会去学校天文台帮忙调试设备,顺便获得一小时的望远镜使用权。
七月初的一个闷热夜晚,顾衿辞正在天文台记录星图,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薛涟源在协和医院西院区8楼心脏科。他想见你。」
顾衿辞的手指僵在屏幕上,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薛涟源回国了?在医院?情况有多糟?一连串问题在脑海中炸开,但他没有时间思考,抓起背包就冲出了天文台。
出租车在夜色中飞驰。顾衿辞不断催促司机再快一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掌心全是汗水。协和医院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是指引迷途者的灯塔。
8楼心脏科安静得可怕。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探望病人?"
"薛涟源,他在哪个病房?"
护士翻看记录:"812,但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
顾衿辞已经跑向了走廊深处。812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病床上的人形销骨立,几乎看不出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薛涟源。氧气面罩覆盖着他苍白的脸,各种管子连接着监护仪,床头挂着五六袋药水。唯一熟悉的,是床头柜上那本《宇宙星云图谱》,书脊已经翻得起了毛边。
顾衿辞站在门口,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你来了。好久不见”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薛涟源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如今深陷在眼窝里,却依然清澈。他试图抬手,但似乎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顾衿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轻轻握住那只插满针头的手:"我来了,好久不见。”
"英国...怎么样?"薛涟源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挺好的。”顾衿辞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但我每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
薛涟源的嘴角微微上扬:"照片...收到了吗?”
"嗯。"顾衿辞点头,"你说会在所有平行宇宙找到我,那这个宇宙呢?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
薛涟源闭上眼睛,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
"傻瓜,白痴。”顾衿辞轻轻抚摸着薛涟源消瘦的脸颊,"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
薛涟源没有回答,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监护仪上的心跳线变得有些不稳定。顾衿辞按响了呼叫铃,很快,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
"请先出去。"医生严肃地说,"病人需要急救。"
顾衿辞被请到了走廊上。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医生们围着病床忙碌,各种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半小时后,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暂时稳定了,但情况很不乐观。他的心脏功能已经衰竭到极限,随时可能..."
"还有多久?"顾衿辞直接问。
医生叹了口气:"几天,也许几个小时。你是家属吗?"
"我是他..."顾衿辞哽住了,最终说,"他最亲近的人。"
"进去吧,但别太激动,保持安静。"医生拍拍他的肩,"他很坚强,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顾衿辞轻手轻脚地回到病房。薛涟源似乎睡着了,呼吸浅而急促。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薛涟源的手。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顾衿辞轻声说,不确定薛涟源是否能听见,"高三开学典礼,你在台上发言,说'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社交上,不如多做一道题'。我当时就想,你这个人真讨厌啊。"
薛涟源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听到了。
"后来数学课上,我们同时解出那道题,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顾衿辞继续说着,声音轻柔得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再后来,你帮我送报纸,照顾发烧的我,为我打架...我才知道,那个高冷的薛涟源,其实比谁都温柔。"
一滴泪水从薛涟源紧闭的眼角滑落。顾衿辞轻轻擦去,继续道:"天文台的流星雨,乡间小屋的暴雨夜,宿舍阳台的告白...这些记忆,我会珍藏一辈子。"
薛涟源的手指突然微微用力,回握了一下。顾衿辞凑近他:"我在呢,一直都在。"
但薛涟源没有再睁开眼睛。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监护仪上的曲线也越来越平缓。顾衿辞按响了急救铃,同时俯身在薛涟源耳边说:"坚持住,别走...求你了…别丢下我,别丢下我第二次…求你了…”
医生和护士再次冲进来,但这次他们的动作中带着某种例行公事的麻木。顾衿辞被推到一旁,眼泪不由自主的落在地上,看着他们进行心肺复苏,注射肾上腺素,使用电击...
"时间,14点36分。"主治医生最终宣布,"死亡原因,心力衰竭。"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顾衿辞站在病房角落,看着护士们拔掉各种管子,整理薛涟源的遗容。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但他听不见,耳边只有尖锐的耳鸣声。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顾衿辞慢慢走到床前。薛涟源看起来平静而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他轻轻抚摸那张已经冰凉的脸,俯身在前额落下一个吻。
"晚安,我的星星。"他轻声说。
护士送来薛涟源的私人物品——除了那本天文图册,还有一个小铁盒。顾衿辞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信件,每封上都写着"致顾衿辞",但从未寄出。
"他经常写,"护士轻声解释,"但从不让我们寄出去。最后几天,他总看着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
顾衿辞抱着铁盒和书,走出了医院。夏日的阳光刺眼得残忍,照在脸上火辣辣的。他没有哭,只是茫然地站在街头,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到学校后,顾衿辞申请了休学。他在校外租了间小房子,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薛涟源留下的信。信上的日期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一直延续到薛涟源住院前,记录了他的每一次心动,每一分思念,和最终决定推开顾衿辞的痛苦。
最后一封信写于顾衿辞去英国前夜:
「亲爱的衿辞: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请不要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推开你?因为我太了解你了。如果知道我病了,你会放弃一切回到我身边。而我不愿成为你的负担,不愿你看着我一点点死去。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为我流泪。
但请记住,在所有的平行宇宙里,我都会爱上你。如果真有来世,让我先找到你,好吗?
永远爱你的,
涟源」
信纸上有几处模糊的水渍,不知道是薛涟源的眼泪,还是顾衿辞现在落下的。
薛涟源的葬礼在一个小雨天举行。顾衿辞站在人群最后,看着那个昂贵的骨灰盒被放入墓穴。薛父一身黑衣,表情冷峻,从头到尾没有流一滴泪。薛母则被亲友搀扶着,泣不成声。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顾衿辞才走到墓前,放下一束白色满天星和一张照片——是他们高中毕业旅行时拍的,两人并肩站在湖边,笑容灿烂。
"下辈子。”他轻声说,"一定要先找到我。"
回到租住的小屋,顾衿辞打开那本《宇宙星云图谱》,翻到标记最多的仙女座星系那一页。一张纸条从中飘落:
「今晚有仙女座流星雨,一起去天文台看吗?——L」
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后来加上的:「可惜,最终没能和你一起看。」
顾衿辞将纸条贴在胸口,走到窗前。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清晰可见。他不知道哪一颗是薛涟源,但他相信,此刻对方一定在某个平行宇宙里,和他一起仰望这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