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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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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暗生
沈砚离席后,戏园子里议论声渐起。红海棠站在台上,水袖轻扬,将《贵妃醉酒》唱得滴水不漏。只是细看之下,那指尖微微发颤,眼尾也比平日红了几分。
回到后台,他摘下头面,铜镜里映出颈侧一道浅淡红痕。红海棠指尖一顿,昨夜书房里,周明远为他披衣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那处肌肤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记忆里。
"师父。"
珠帘轻响,周明远端着茶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件靛青长衫,衬得人愈发挺拔。见红海棠对着镜子出神,便将茶轻轻放在妆台上。
"周少爷今日好兴致。"红海棠从镜中看他,语气平淡。
周明远不答话,只是将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师父润润嗓子。"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温度正好。红海棠低头抿了一口,茶香氤氲间,听见周明远低声道:"沈砚送的礼,我都退回去了。"
红海棠指尖微顿,茶面荡起一圈涟漪:"多事。"
"师父若是缺什么,与我说便是。"周明远站在他身后,影子投在镜中,与他的身影重叠。
红海棠放下茶盏,铜镜映出两人一坐一立的身影。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周明远第一次来戏班拜师时,还是个眉目凌厉的少年。如今站在他身后的,已然是个肩宽腿长的青年了。
"班主!"小徒弟慌慌张张跑进来,"沈公子送来帖子,说要在醉仙楼设宴赔罪!"
周明远眉头一皱,还未开口,红海棠已经起身:"回话,就说我明日有戏,改日再约。"
小徒弟领命而去。屋内一时安静,只听得见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
"师父......"周明远欲言又止。
红海棠背对着他整理戏服,声音很轻:"你且安心。为师自有分寸。"
周明远望着他单薄的背影,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天凉了,师父保重身子。"
红海棠没有回头,却在周明远转身时,悄悄拢紧了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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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暗算
三日后,周明远去了天津。
临行前,他在戏班门口站了许久。红海棠正在指点小徒弟身段,一抬头,对上他担忧的目光。
"早去早回。"红海棠只说了这一句。
周明远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上车。
这日唱的是《长坂坡》,红海棠一身银白靠旗,赢得满堂喝彩。卸妆时,琴师老赵匆匆进来:"班主,沈公子府上来人说,周少爷在醉仙楼与人起了争执......"
红海棠手中眉笔一顿:"备车。"
醉仙楼雅间内,沈砚正在沏茶。见红海棠独自前来,微微一笑:"红班主果然重情义。"
红海棠环顾四周,不见周明远踪影,转身欲走,却被两个壮汉拦住。
"沈公子这是何意?"
"班主别急。"沈砚递上一张船票,"今晚去苏州的船。我在苏州有戏班茶园,班主若肯去,月俸翻三倍。"
红海棠看也不看那船票:"沈公子高看了。"
沈砚忽然压低声音:"周明远对您的心思,您当真不知?师徒名分,传出去......"
"我与明远,清清白白。"红海棠声音冷了下来。
"那这是什么?"沈砚突然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上一道浅痕。
红海棠一个肘击挣脱,四个持棍家丁立刻围了上来,一个劈腿劈断了一名家丁的棍子,手抓住棍子一转,将另外一名家定的手腕折断“啊!!!”另外两名嘉宾看情况不对,往红海棠脑后挥起了棍子,红海棠抵挡住两人的棍子一转衣袍带起风。就在此时,雅间门被人踹开,周明远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明远?"红海棠一怔,"你不是......"
"半路觉得不对,折回来了。"周明远挡在他身前,眼神冷厉地看着沈砚。
沈砚脸色大变,带着家丁仓皇离去。
红海棠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周明远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没事。"他轻声道。
周明远深深看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师父受惊了。"
那帕子上绣着一枝海棠,是去年红海棠随手送给他的。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上。
红海棠突然被少年紧紧抱住。挣脱不得只得微微安抚“怎么了这是?”
少年环着他的腰,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我差点就要失去师父了……”语气中带着哽咽与后怕。
红海棠哭笑不得,撸着少年的头发,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狼崽“这不是没事儿嘛,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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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醉仙楼一事后,周明远愈发细心。这日清晨,红海棠在院中练功,转身见周明远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师父。"他走过来,将锦盒递上。
红海棠打开,里面是一枚碧玉扳指,通体温润。
"这是......"
"给师父压惊的。"周明远低声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红海棠摩挲着玉扳指,忽然发现内圈刻着一个小小的"远"字。他抬头,正对上青年忐忑而期待的目光。
院中梧桐叶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打着旋落在两人之间。
"有心了。"红海棠最终只是轻声道,却将那扳指戴在了拇指上。
周明远眼睛一亮,嘴角微微扬起。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接过红海棠手中的长剑:"师父,我帮您擦剑。"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坐一立,一擦一观,静谧中自有默契。
风起,又是一年秋。
后院的桂花开了,细碎的金黄藏在墨绿的叶间,风一过,便簌簌地落,香气浮在空气里,不浓,却缠人,沾在衣襟上,久久不散。
红海棠倚在窗边,手里握着一卷旧戏本,纸页泛黄,边角微卷,是常年翻看的痕迹。周明远坐在廊下煮茶,红泥小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茶香混着桂香,氤氲成一片暖雾。
天光渐暗,远处的钟楼传来沉沉的声响,惊起檐下一群栖息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灰蓝的天际。一片羽毛悠悠荡荡地落下来,正巧停在红海棠的袖口,他低头看了看,没拂去,任由它停在那儿,像是一个温柔的印记。
夜露渐重时,周明远起身,将一件外衫轻轻搭在他肩上。
"天凉了。"
红海棠没应声,只是微微偏头,让那衣角拂过自己的手背。
风又起,满院的桂花香轻轻摇晃。
周明远在账本里翻到一张泛黄的戏单,民国十八年四月初八,《贵妃醉酒》下头用朱砂画了道浅浅的线。管家说沈家的茶园昨日遣人来问价,他摆摆手,把戏单夹回《长坂坡》的唱本里。
后院的晒衣绳上,两件长衫在风里纠缠,一件靛青,一件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