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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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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高蕊在,段予真不好意思留宿,吃完饭就叫司机来接自己回家。
天色阴沉昏黑,断断续续地飘着细雪。沈群送他到一直走到路口,手指僵硬冰冷,忽然抬起来摸了摸段予真的眼尾。
段予真看着他,乖乖地站着没动:“怎么了?”
“没事。刚才灯光晃了下,还以为你在流眼泪,看错了。”沈群对他微笑。
“我不爱哭,天生眼泪少。”段予真得意地说。
他没撒谎。从诞生在这个糟心的世界上那一刻起直到当下,人生中最弱势,最容易手足无措的小半段时光里,段予真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使再伤心再难过,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也会咬着牙忍回去。
很小的时候开始,段予真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保护者。他要去保护弱者,保护小动物,保护他喜欢的温柔的人。
他一直坚定地拥有着这样青涩的理想,天真的愿望。
听着段予真的自夸,沈群也稍微安心了些:“那就好。”
“今天的年糕汤果然很好吃。”段予真说:“高阿姨厨艺太好了。”
沈群还没说什么,段予真又话头一转:“当然,你烧的菜也不赖。”
“那以后你要经常来我这里做客,最好天天来。每顿饭我都做给你吃。”沈群爱怜地捧起他的脸。
干冷的天气让段予真的唇色更显苍白,因为室内室外的温差,脸颊被冻得有点泛红。轻颤的睫羽上沾着半融化的雪花,晶莹梦幻,如同刻意妆点的粉彩。
沈群喉结滚动,看着这样的段予真,他想,换作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动。
他解下自己的围巾,仔细给段予真系好:“到家记得跟我说一声。”
段予真下半张脸被埋在围巾里,眼中笑意仍然藏不住,满溢得快要漾出来,大大方方地对沈群撒娇:“沈学长,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呢?”
沈群笑着俯身又和段予真碰了碰额头,目送他上车离开。
今天在厨房里,母亲对他说的那些话既是警告也是哀求。高蕊道德感很重,对人对己都是如此,规矩地活过了大半辈子。
沈群知道自己如果再继续错下去,对不起段予真,也对不起母亲。但他不甘心就这样到此为止。
他希望等他离开之后,段予真仍然过得幸福、快乐,同时又矛盾而扭曲地,想要在段予真生命里留下更深刻长久的痕迹。
沈群看着轿车消失在街道尽头,仍然定定地在雪中站着,没有回头往家里走。
在沈群沉思的时候,一个拎着饭盒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行道树旁,低着头走得很慢。
陆岳之的父亲这两天因为高血压在住院,他去医院送饭,刚回来。
沈群站在路灯下望着陆岳之。他想到了很多东西。在学校里,老师有时会把他的名字和陆岳之一同提起,说他们很像。体型,性格,家境,甚至面对考试时的心态,擅长的科目。
之前沈群对于老师随口的对比,只感到厌烦。追求独特可以说是人的天性,没有谁喜欢时不时地听到“你和你附近某个人很像”这种话。
他对陆岳之一直都瞧不上。这样的人,和还没检查出癌症时的他一样,都是自小被优绩主义的氛围熏陶,再从标准好学生的模板里刻出来的,毫无个人特征。就连傲慢、自负的性格缺陷也是泛滥到平平无奇,放进人群里立刻会被淹没。
但是现在他突然又觉得,像,也挺好的。
沈群阴暗地想,他和陆岳之最不像的一点,可能就是他快死了,而陆岳之非常健康强壮。
这让他怎么能不妒忌。
沈群知道陆岳之对段予真保持着隐秘的关注,这种关注甚至极有可能发生得比自己更早。
开学那天他和段予真初遇时,陆岳之就站在对面的走廊里盯着段予真看。
陆岳之当时的复杂眼神,他现在太明白了。那是本能地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又不服气不甘心,从而引发的焦躁和迷茫。
让他不甘心的是生命所剩无几,让陆岳之不服气的却不知又是什么。
沈群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他做着对未来的打算陷入了偏执。
既然他已经没办法亲眼看着段予真幸福地生活,那么他要以另一种方式,阴魂不散地陪在段予真身边。
“陆岳之同学。”沈群开口叫住了从自己面前走过的陆岳之。
陆岳之像是没听到,继续往前走。沈群加重语气又喊了一遍,他才停下。
陆岳之转过身,表情漠然。
沈群开门见山地问:“你喜欢段予真对吗。”
陆岳之瞳孔猛地一缩,嘴上立刻否认:“怎么可能。”
“如果你喜欢予真,想要追他。”沈群看着他慌张的反应,压在心头的悲哀越来越沉重,“我可以帮你。”
陆岳之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沈群的眼神变成明显的厌恶。他冷冷地质问:“你以为你是谁,你把段予真当成什么?”
“我是他喜欢的人。”沈群每说一个字,心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病了,配不上予真,但我希望他幸福。陆岳之,我想让你代替我,给予真带去幸福。”
“疯子。”陆岳之以为他精神失常,扭头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了。
沈群还在他身后固执地继续说着:“你改变主意的时候可以去班里找我。我等着。”
*
期中考试的排名公布了,照旧贴在走廊的公告栏里,供学生们观看对比。
清早,陆岳之背着书包目不斜视地走向教室,身边环绕着他早已听习惯了的窃窃私语。
每次大考之后,这种氛围都会短暂地存在一两天。无非就是对尖子生们好成绩的艳羡,以及对于自己错题,粗心的懊恼。
从进入西屏开始,每次大考小考,只要公布排名,陆岳之的名字都是保持在最上游。他根本不屑于去公告栏那里看。
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反正肯定是远远甩了段予真一大截。
陆岳之走进教室,来到自己的座位前,打开书包拿出作业和课本。
段予真也已经到了。此时他一条手臂搭在课桌上,身体也懒散地斜靠桌沿,手里悠闲地拋着一块橡皮,正扭头和后桌的邓春灵聊天。
邓春灵不知道刚才听他说了些什么,双目发亮,很赞同地一个劲点着头。
段予真悠闲得实在是让人生气。陆岳之很好奇,成绩都出来了,难道小少爷还迟钝地没反应过来,自己马上就要接受惩罚了吗?
他停住拿出课本的动作,转身俯视段予真,嘴角勾起一点不易察觉的讽刺笑意:“外面的排名你看了吗。”
“当然看了。”段予真仰头和他对视,凤眼中情意泛滥,笑容也是十分甜蜜:“早上好啊,第二名。”
陆岳之嗤了声,酝酿好的一句“我是第二你又是第几”还没说出口,便看着邓春灵激动地拍了下桌子,语气骄傲:
“陆岳之,你猜这次的年级第一是谁?是段予真哟!数学,理综三科全部第一,总成绩年级排名第一!怎么样,厉不厉害?”
高一的一整年相处下来,她和班里不少人早就对陆岳之有点看不顺眼了。成绩好是很了不起,可整天臭着张脸拽得二五八万,恨不得要拿鼻孔看人,跟谁得罪他了似的,这样的人谁会喜欢?
现在好了,终于有人用实力狠狠打压了陆岳之的气焰,而且,还是凭着陆岳之自诩最擅长的理科成绩。这怎能不让她感到神清气爽,简直是长出了一口恶气!
邓春灵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陆岳之的面部表情控制不住地扭曲了下,肌肉都在轻微抽搐着。他用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狼狈的反应。
质疑的情绪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陆岳之甚至差点就要抬脚走到外面,亲眼去确认段予真的成绩和名次,最后还是努力地忍住了。
他将目光转回到段予真脸上,而段予真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忙着用自动铅笔在橡皮上戳小洞,直到戳出一个笑脸。
段予真将那块橡皮举到陆岳之面前,眼角眉梢都扬着笑意:
“大木头,你输给我了。”
“……嗯。”陆岳之自己都不知道声音是怎么从喉咙里发出来的,眼前一阵恍惚。他开始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或者是劳累过度,产生了幻觉。
段予真并没有提当时两个人定下的惩罚。宣布完自己的胜利,他就和邓春灵继续聊起了宠物话题。
陆岳之默不作声地坐下,翻开课本,看着上面的文字,脑子里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此前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震憾。这是颠覆性的一天。要不是因为定力够强,陆岳之多年来用一场场考试积累下的信心,都会被瞬间摧毁。
一个在他眼里不学无术,信口开河的小少爷,用他最自信的理科成绩,把他给打败了。
他不仅输了,还输得一败涂地。
下了自习后,段予真走出教室准备去买瓶水。走到便利店附近的假山旁边时,他就发现陆岳之在身后不远处跟着自己,以为是碰巧,径直进入便利店,从冰箱里拿了瓶纯净水。
陆岳之僵硬的声音从他身侧很近的位置落下来:“非要买这种吗,一块一瓶的你喝不得?”
段予真抬头看着他,莫名其妙:“我买水碍着你了?”
陆岳之不吭声,从他手里把那瓶售价十三块的纯净水拿走,到收银台去结账。段予真更困惑了:“你要喝水,自己从冰箱里拿啊,抢我手里的是什么意思。”
结完账,陆岳之把水又递还到段予真面前。
段予真没接。陆岳之摆出个不耐烦的脸色:“拿着啊。你不是要喝水么。”
“我没钱吗?用得着你替我买。”段予真说:“陆岳之你是不是脑子里突然搭错筋了。”
“……打赌我输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给你当跟班。随叫随到,有求必应。”陆岳之额角青筋直跳:“需要我提醒你吗?”
段予真看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了不理解。
噗,什么跟班啊……
一个严烈都够烦的了,再来个动不动板着臭脸的木头脑袋,跟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想想都难受。
那赌注只不过当时随口一说而已,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没想到陆岳之还在较劲。
“用不着。”段予真摆摆手:“你爱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了。”
陆岳之表情紧绷:“我愿赌服输。”
段予真觉得他和这块木头真是语言不通,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肝脏的位置,苦笑着安抚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