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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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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连着两节都是数学课,陆岳之心浮气躁,无意识地转着笔,一直在走神。
这次期中考试的难度比他预想中稍高一些,不少平时保持在高水平线上的学生都发挥失常,整个年级里只有不到十人拿到130+的分数,而段予真是唯一的满分。
果真是做到了一题不错。试卷直接被老师拿去当标准答案进行讲解,两节课把整张试卷讲下来,都数不清见缝插针地夸了段予真多少次。
陆岳之攥紧手中的签字笔,想到自己之前给段予真补习时那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看来是多么滑稽。
很显然,以段予真真实的理科水平,根本就用不着他在旁辅导。
段予真找他当补习老师,恐怕只是因为那天听到他说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心生同情,所以才找到了这么个由头,让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金钱帮助。
本质上和施舍路边的乞丐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委婉了些,还顾及着他的自尊心。
如果不是因为一再被他轻视,段予真大概也不会选择挑明自己真正的实力,而是继续跟他装下去,每周两天,每天四小时,把八百块钱白白浪费在他身上。
好可笑啊。
陆岳之讽刺地想,在段予真眼里,可能自己跟他捡回家的那条脏狗才是同类吧。
每次听着他讲课的时候,段予真看着他,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供自己取乐消遣的小丑吧。
公主殿下还真是善良。慈悲心肠,普渡众生。
但他需要吗?他有说过需要被谁可怜,被谁同情吗?段予真自说自话地怜悯他之前,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陆岳之从来没对谁产生过这么复杂浓烈的感情。他本能地渴望着靠近那团温暖的光芒,却又一次次地被光刺痛。
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两节课,刺耳的下课铃声让陆岳之惊醒。
数学老师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拿着试卷从讲台走下来,从他座位边经过,停在段予真身边:“予真啊,你跟我到办公室一趟。”
陆岳之心里突跳了下。
他猜得到老师要说什么。段予真这次大考的表现太让人满意了,换作他是数学老师,也会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这样出类拔萃的学生身上。
昨天他去办公室里交作业的时候,数学老师已经跟他说过,明年三月份,要在省会举办一个新的高中生数学竞赛,西屏分到了两个名额,老师们准备推荐他和年级里另一个优秀学生。竞赛前三名能拿到很优厚的奖金,不管是对家庭还是对他个人,都很有帮助。
数学老师还隐晦地表示过担心,让他在寒假多接触一些竞赛题型,做好更全面的准备。因为陆岳之最大的优势就是心态稳,而且非常刻苦,愿意大量地刷题,啃难题,但他的解题思路比较偏向于应试,不够灵活,面对竞赛中各类创新题型时,就难免会有点吃力了。
陆岳之看到段予真跟着老师离开教室,随手抽了本作业,也静悄悄跟了过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陆岳之从门缝里看到段予真站在工位旁,神情专注地听数学老师说话。
“……全市也没几个满分!所以啊,真是让我非常的惊喜。”数学老师说着,停下来喝了口茶,又笑着问:“予真你平时在家都练哪些题?是请了家教吗?”
“没有。”段予真说:“之前功课都是我舅舅在教我,回国后就是自学了。他偶尔会给我推荐几本书,让我自己刷刷题。每天写题加上查漏补缺会花费两个小时左右,就这些了。”
“嗯,很不错的习惯!”数学老师语气中满是赞赏:“前面几次考试我就觉得你功底很好,还纳闷这么聪明的学生,怎么老是犯一些小错误。”
段予真笑了笑,没有解释。
“你在a国有没有接触过数学类的竞赛?”数学老师不再绕弯子,从抽屉里拿出了竞赛的宣传单,推到段予真面前:“看看这个。”
“练过一些竞赛题,舅舅说我挺有天赋。”段予真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快速扫了一遍,目光在奖金那行停滞几秒,说:“不过我没兴趣参加。”
数学老师噎了下:“怎么会没兴趣,你不喜欢数学吗?”
段予真将宣传单放回她面前,思索片刻:“嗯……挺优美,但是没太多特别的感觉。”
“那你对什么科目比较有感觉。”数学老师哭笑不得,又端起了茶杯。
“体育吧。”段予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多说了耿老师,下节体育课,我还要去打球呢,晚了就没位置了。”
段予真和数学老师告别,拉开门走出办公室。陆岳之飞快转过身,背对他站在走廊里,望着远处的天空。
“大木头原来也会看风景。”段予真从他身后走过。
陆岳之转回来,板着脸说:“来找耿老师问道题。你们说完了吗?”
“没说完我出来干嘛。”段予真瞥着他手里的作业本,笑了:“你找数学老师问英语题?”
作业本顿时被攥得发皱。陆岳之不再装了,和段予真一起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他问:“你为什么不去参加竞赛。”
以段予真这次考试表现出的水平,如果去了,一定会拿到比他更好的名次。
“你想听我怎么回答?”段予真说:“有两个原因,一真一假,你可以自己选一个来相信。一,我不缺那点奖金,所以想把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比如你。二,我要忙的事已经有一大堆了,没空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竞赛上。”
陆岳之哑然。
阳光透过走廊边的香樟树,投下跳跃的细碎光斑,时不时地晃着眼睛。
段予真被晃得忍不住眯了下眼,鼻梁微皱,漂亮的五官忽然间显露出一种慵懒的帅气,眼底淡淡笑意也只让人觉得他冰冷而遥远,有着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陆岳之看得呆住,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屏息静气,就像小时候在乡下,第一次跟着长辈去拜神仙,站在那尊眉眼疏离的彩绘塑像前的感受。
万籁俱寂。
他忽然转头四下望了望,走廊里很空荡。除了他和段予真,再没有别人了。
也就是说,段予真刚才的神态,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只会留存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陆岳之有些慌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稀世藏品,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算妥当。
段予真全然不知他的苦恼,很快地走在前面,已经把他远远甩开。
望着那道背影,陆岳之忍不住伸出手,试图握住些什么,终究却还是将手掌颤抖着收回。
铃声响起。学生们迅速在体育老师面前集合成队,远处打球的男生也赶紧抱着篮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陆岳之一眼扫过去,并没有看到段予真的身影。
体育委员已经在向老师汇报人数:“应到三十五人,实到三十四人。段予真身体不舒服在教室休息,报告完毕。”
照常是用了十分钟时间跑操热身,接着体育老师随便点了几个班干部的名字,让他们去器材室拿些海绵垫过来,监督大家练习坐位体前屈,为期末体测做准备。
陆岳之作为数学课代表,也成了被使唤的一员。
他沉默地走在最后,听前面的同学叽叽喳喳说着班里的趣事,觉得这群人无聊透顶。
器材室在综合楼一层,旁边是挂着厚重丝绒窗帘的音乐教室。这里是校园内比较偏僻的一角,除了上音乐课和拿取体育器材以外,基本不会有人靠近,连空气仿佛都比别处更寂静些。
前面放肆嬉笑的几人突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面面相觑足有半分多钟,体育委员才轻声问:“你们有没有听到弹钢琴的声音?”
“……估计是音乐老师吧?都小声点,老巫婆那么凶,别跑出来找我们的麻烦。”历史课代表提醒。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几人慢慢经过音乐教室,朝器材室走去。
随着他们脚步接近,活泼的乐声越来越清晰,一串串音符流畅而富有弹性,雀跃地从教室内源源不断地飘出,轻盈、悦耳,令人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
这不像是音乐老师平常会弹的那类曲子。
体育委员悄悄地探出头,朝半掩的窗帘后面望了眼,随即又惊又喜地松了口气——坐在钢琴前专心弹奏的人不是音乐老师,而是借口身体不舒服,跟他请了病假的段予真。
他张嘴就想打招呼,可又不忍心扰乱对方指下的琴声,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趴在窗边继续惊奇地听着。
不知不觉,几个班干部都挤了过来,凑到窗口朝教室里偷看。
段予真端坐在钢琴前,侧身背对他们,神情专注,视线长久地落在指尖的黑白琴键上,偶尔又长睫轻抬,看向对面的阴影处,唇角噙了一抹温暖的浅笑。
明亮日光涌入室内,被玻璃过滤成了朦胧的金色,柔和地顺着段予真的头顶滑落到白皙颈间,再一路铺向肩背、身下的琴凳,直至地面。
那光芒是带着偏爱的,它细碎地闪烁着,轻吻段予真的眉眼,鼻尖,又笼罩住段予真的身体,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
它落在段予真脚下,像是婚礼上新娘身后拖尾的头纱。美丽而圣洁。
“我听过我听过,这是《小狗圆舞曲》哎。”文艺委员有点激动:“弹得好好听……”
陆岳之个子高,不用靠太近,也能越过这几个人的脑袋把教室里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但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仔细凝视着段予真的神情。
那是明媚的,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却又非常飘渺,像是和他隔了一整个世界。
弹奏结束,段予真坐在琴凳上,仍没有发现走廊里盯着自己的几双眼睛。他朝角落里发出得意的询问:“我弹得怎么样?”
“很可爱的曲子。”沈群的声音逐渐靠近,他从座位里起身,来到钢琴边,揉了揉段予真的头发:“予真也很可爱,所以让它变成了双倍的可爱。”
“才双倍啊。”段予真失望地胡乱敲了几个琴键。
“十倍,一百倍。”沈群连忙改口:“是我说错了。其实有一千倍一万倍可爱。”
段予真还是鼓着脸颊:“你这是找补,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那我是怎么想的?”沈群在他身边坐下,盯着他笑。
段予真扭过头:“你肯定想,这个段予真也太麻烦了,怎么哄都不行,真是个娇气包。反正我舅舅就这么说过我。随便你吧,我才不会改正呢。”
“唉。小真……”沈群看着段予真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向他凑近。
眼看那两颗脑袋就要挨到一起,陆岳之眉头紧皱,挤开前面看得津津有味的几个家伙,猛地拉开窗户,冲教室里大喊了声:
“段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