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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家 ...

  •   在我二十八岁那年的大寒,我亲手杀了我的哥哥。

      赵江。

      其实他该叫陈小江的。他亲爹不要他了,是我父亲把他养大的。

      他很高,但没有我高。他大我七岁,却只到我的胸口这。

      俯视他的角度十分陌生,因为自我和赵江一样高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我恨他、也怕他。

      赵江毁了我的一生。

      我五岁的时候,赵江亲手杀了我的父亲。或许他以为我不知道。

      可我夜夜梦醒,都是父亲额头上溅出的血液、还有他、他的眼睛。

      赵江一定很恨我,如同我恨他一般。

      我不知道他和孙姐是怎么认识的。孙姐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女企业家,在我变成孤儿的那一年,是她资助我上了高中,直到我大学毕业。

      这么好的人,却被赵江害死了。

      孙姐去世那天,我刚被公司辞退。在我联系劳动仲裁之前,我的电话响了。

      是宋婷。

      宋婷是孙姐的助理,她是个很干练的女人。孙姐去世的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电话里宋婷声音颤抖,一度哽咽。

      “河啊,孙总、孙总情况不好了…快回来吧。”

      我拿着电话,一阵天旋地转。

      我很难将那么叱咤商界,雷厉风行的女人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我想起赵江教我的比喻,我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块粗砂纸。

      凛冽寒风刺痛着我的神经,回过神来,挂断电话,打开手机,我立刻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去。

      机场里行人不多,航班因为暴雪延误了两小时。拍了张窗外的照片发在朋友圈,赶得太急只能在手机上处理出租屋的后续。

      很难说是否近乡情怯。回忆是无情的连坐制度。当我看见这个县城时,我只能想到赵江、和他所做一切恶心的事。

      一些肮脏的画面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忍不住去厕所干呕。

      小镇的风雪更大,落地已是后半夜。我拖着行李箱看着手机里许久未曾响应的滴滴,出奇地烦躁。

      拢了拢围巾,正当我以为要徒步回家时,远处车灯划破夜空缓慢停在我的身前。

      是我初中的发小,林少杰。

      他摇下车窗,扑面而来的暖气熏得我一愣,和从前一样,他还是那么话痨。

      “高材生,怎么样,兄弟够不够义气。这大雪天的,看到你朋友圈就来接你了,没有哥们儿你都得冻死了。这两年混得咋样啊,听说你大学毕业就进五百强了,我们这帮人里就你跟你哥混得牛批点儿了,知道吗,你哥和孙总还有…。”

      我正要开口说谢却听他提到了赵江,林少杰似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自觉闭上了嘴。沉默之中,我从善如流放好行李箱,坐进副驾驶。车里又静又暖,我忍不住靠在窗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林少杰已经带我到了殡仪馆。孙姐的集团从实业到餐饮都有涉及,在座的或多或少都跟孙姐打过交道。我站在灵堂外,始终不敢往里走。这样的场面从小到大我经历不少了,只是这一次,我也说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敢靠近。

      还是宋婷出来抽烟,看见我就远远的招手。

      印象里宋婷是个干脆利落的女人。

      高中的时候孙姐虽然资助我,却不能亲自过来。每个月我都给孙姐写信,报告我的成绩。而每次都是宋婷替她打钱,又把写给我的回信送到我的手里。

      信里总是夹着一颗大白兔。那是我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甜味。从前宋婷把卡递给我的时候,只是冷冰冰的,不带感情地叮嘱我。

      “不好好读书就去死。”从不多说一个字。

      高中毕业后再没见过宋婷。孙姐只是把钱打到高三的卡里,而我这种白眼狼,逃离了赵江身边,再也不敢回来。

      听说宋婷生了个双胞胎,嫁的男人又极爱重她,再见她发现圆润不少,眼角眉梢都多一抹柔和。走到我身边时,她身上拂落我肩头的雪,踮起脚来轻轻地拍了我的脑袋。

      “好孩子…。”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我。

      我终于见到了孙姐。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棺椁里。时间似乎对她格外怜惜。除了发丝里几根银发,我依旧能认出她。周围鲜花簇拥着她,她只是这么安详的睡着。

      身边一群穿着黑衣的陌生脸孔,或真或假的在哭。灵堂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我实在受不了这乌烟瘴气,躲去厕所抽烟。

      从前的我参加的葬礼,似乎都是赵江主持的。

      正出神的想着,燃烧的烟灰落在手背烫得我龇牙。踩灭烟头提裤子要走的时候,却听见俩人议论的声音。

      “姓赵的那小子真狠啊,接了孙总的企业不说还把孙总气死了。”

      “可不是吗,孙总这次乳腺癌好不容易出院了,听说前天跟赵江吵架又气严重了。”

      其中一个人倒吸一声,压低声音。“真的吗,孙总原来是被赵江气死的?”

      “那可不,赵江想独吞公司把孙姐踢出局,搁谁谁不气,你没发现,孙总葬礼他现在都还没露脸呢—”

      如果换作别人,我一定持怀疑态度。

      可是赵江。

      他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人。所以在我一脚踹开厕所隔间的门之后,不顾那俩人的眼神。我冲去灵堂,宋婷一定知道些什么。

      “宋姐,你来,我有事请教。”我压低怒意站在人群外,向正在交际的宋婷招手,用我此生最温和的声音叫她。

      宋婷跑过来,仰头看着我。“什么事儿。”

      “孙姐是乳腺癌去世的吗。”我盯着她的眼睛。

      “唉…孙总是个好强的人,不让我告诉你,下面的人还是传出去了。”

      “孙姐去世之前,见了赵江,是吗。”我一字一顿,既期待又恐惧宋婷的回答。

      “…河啊,他俩是吵了一架,可我们都不知道内容,赵总走了之后,孙总确实情况不好了。”她连忙补充道:“但医生也是说了,孙总确实…过不了这个冬了…。”言带啜泣,我盯着她的五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赵江、又是你。

      藏在袖子下的手攥得太紧,指甲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余光瞥见灵堂里飘出惨白的烟雾,该是烟熏的泪,从眼眶滚落下来打湿我的围巾。

      灵堂里的哀乐刺耳地响彻这片寂夜,今天要守着长明灯,宋婷让我去休息,我摇头婉拒。

      我不敢闭眼。在我二十八年的生命里,我参加了三场葬礼。

      三个死去的人,都是被赵江害死的。

      …。赵江,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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