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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晚风沉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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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烟花,是诈骗基地里的一种荒谬仪式感。
绚烂的火光为胜利而绽放,但胜利的代价是屏幕那端某个受害者掏空家产的惨剧。
有人低头痛哭流涕,才有人仰头观赏胜利。
以刚才那组烟花的体量来看,估计这波至少进账了百万以上。
烟花散尽,天色又恢复了沉默的黑。周隽回到工位,他来这座诈骗园区,已经六周了,日夜颠倒,干十休一,每天高强度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
因为英文不错,刚被带来这里没几天,就直接分到了所谓的“欧美高端盘”。曾经的雅思高分,现在用来哄骗海外的孤独男女掏钱投资。
周隽盯着聊天框里那条两天未回的消息,感觉应该是黄了。以前,这个人可是一句不落秒回的。
他迟疑了几秒,敲下一句:“Andy,在干嘛?”
信息未送达,系统弹出提示:你已被对方删除或拉黑。周隽食指一点,把客户标记为“无效”。
——算他清醒。
大厅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闪了一下,周隽看了一下时间:八点整。连着两周了,每到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都会闪,好像是备用电源启动对电路造成了瞬时负荷。
周隽忽然想松口气,手指刚要离开鼠标,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逼近。他脊背一僵,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组长站在身后:“这个单怎么又黄了?“
周隽低下头,语气低了几分:“客户察觉了,没上钩。”
“你怎么回事?你拿着‘那张脸’三天了还没得手?和你说多少次了,聪明点,别在死鱼身上耗!”
周隽没回嘴。刚来的那几天,他也曾愤怒、抵触,但现实很快让他明白了这里的逻辑。没法跳出去,只能悄悄后退半步,把那些过于热情的剧本演得平淡些。
他还不想那么快腐烂……
骗子抛出的诱饵,简单得近乎随意,给黑市买来的账号,群发一条短到不能再短的消息:“ 嗨,你好吗?”
看上去像是误发,其实是个筛子,绝大多数人都会划掉不理,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回一句。
他们,就是骗子想要勾住的“鱼”。
从这一刻起,精心打造的“恋爱剧本”悄然上线,盗来的照片、编造的经历,话术模板按场景分类,还会定期升级。
等到感情酝酿得刚刚好,投资链接顺势抛出。前期小额返利,建立信任,中期高额诱导,加大投入,反正也无法提现,直到最后那笔“重仓”转进,客服失联,平台下线,“真爱”从此人间蒸发。
“哈哈,这家伙真的转了,五万刀!大傻子!”角落里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喊,紧接是几声哄笑和口哨声。
死气沉沉的大厅终于因为“喜报”短暂地活了几分钟。
周隽没笑,他一脸淡漠地敲着键盘。今天本来是他的休息日,他提前申请了使用手机的权限,这是管理员口中每周一次的“人道窗口”,好歹能给家人报报平安。
但有人生病了,组长随手点了他的名字,让他顶班。
诈骗不能停……
*
晚上,罗乐和陶律夏来到槟州老城区的一家火锅店,饭点刚到,店里已经满座。
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白雾,空气里都是香料的味道。
“难得来一趟,你们两别客气。”冯启川夹起一片毛肚,热情地往陶律夏碗里送:“小陶你怎么吃这么少?赶紧吃,毛肚一煮就老。”
话还没落音,罗乐眼疾手快,碗一伸,把毛肚“夺”到自己碗里,嘴上还嫌弃道:“您甭管他,事儿多得很,整本菜单他能吃的可能不超过十样。”
陶律夏偏过头,眼神淡淡地扫了罗乐一眼。
明明没说话,却成功让罗乐有种“警告一次”的感觉。他暗自偷笑,捡到便宜似的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虾滑吃吗?”
见他没反对,罗乐舀起几块虾滑下锅,还不忘搅上几圈,确认没粘底才收了勺。
“小陶,要不你再看看点些别的?”冯启川说着,又把菜单往陶律夏那边推了推。
“谢谢冯叔叔。”陶律夏接过菜单,一副“礼貌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冯叔叔?罗乐看了他一眼。还叫上叔了?给别人升辈都这么自然,陪你练球、帮你挖坑、给你撑伞的「罗警官」,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连声「哥」都没混上?
罗乐愤愤地嚼完豆皮,憋了三秒,终于忍不住,侧头盯着陶律夏:“帮我加三瓶啤酒,冰的。”
陶律夏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面无表情地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壶玉米汁,谢谢。”
罗乐:“……”
年轻人真是没有心。他算什么?空气吗?还没来得及瞪眼,就见冯启川端起酒杯,笑着打断:“刚才说到哪了?”
“哦,说他去了一家新加坡公司,您看看。”罗乐点开网页递过去。
冯启川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说:“东南亚那边的一些‘高薪职位’,不少是坑,很可能是进了赌场或者诈骗园区。这个看着就像。”
罗乐夹起豆腐咬了一口:“什么情况?您具体说说。”
冯启川点点头说:“去年,2019年那会,东南亚有些地方发了一批赌博牌照,政府允许外国人投资建赌场,本来是想搞旅游经济,结果一堆灰产混进去了,一些诈骗分子也趁机过去了。”
罗乐:“诈骗?这和诈骗也能搭上?”
“嗯。”冯启川微微抬起下巴,“骗和赌本来就是一条路上的生意,而且电诈利润高,成本还低。”
“我们最近碰上不少这种案子,在网上聊天被骗上百万的都有。”冯启川抓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诈骗园区刚兴起,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少人从边境偷渡过去,想捞一把,也有用高薪的幌子招人,盘口也需要‘人才’。”
“等人到了,护照一扣,通讯一断,就跑不了了吗?”陶律夏问。
冯启川点了点头:“如果按你们说的,他应聘的是新加坡公司,结果人却落在马达纳,还联系不上,十有八成是进去了。”
“如果真进了那种地方,怎么救呢?”罗乐端着杯子同冯启川碰了一下。
“如果是偷渡去的,那真不好说。没入境记录、没身份登记,根本查不着,就像人间蒸发。”冯启川收了笑意。
“他有入境记录,3月27号从槟州机场出发,入境昆塔。”罗乐说。
“如果确定他入境昆塔后失踪,那得先去当地报失踪案,得靠属地警方协同大使馆处理。”
“不过,如果他进了「三不管地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冯启川语气一沉。
“……三不管是什么?”陶律夏问道。
“就说马达纳,有些地方被地方势力控制,政府都管不到。”冯警官沉声道,“那种地方,你就算去当地报警也没用。”
“境外这些诈骗案也让我们很头疼啊,被骗过去,需要营救,那得跨国合作。
今年2月份,我们这边是抓了几个诈骗分子,但都是确定有犯罪事实,趁着那些人过年回国时逮的。你们朋友这种,我能做的也就是等他被遣返时交接一手。”
雾气升腾,陶律夏垂着眼,动作轻微地顿了一下。罗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捞起虾滑放进他碗里,又给冯启川倒满酒。
“要真在三不管地带,正规手段不行,还有没有别的法子?”罗乐顿了顿,“您见多识广,有没有路子?”
酒过三巡,冯启川缓声道:“有些‘中间人’专门干‘赎人’的生意。你出钱,他谈判,有救出来的,也看怎么谈。”
罗乐抬眼看他:“您认识这种人?”
“嗯,但你们得弄清楚人到底在哪儿?”冯启川眯起眼,“据我们了解,马达纳的诈骗园区主要集中在帕桑、妙兰、汶邦还有珀南。”
“先确定他在哪个园区,到时候我再问问,有没有能搭上话的‘中间人’。”说着冯启川举起酒杯,和罗乐轻碰了一下:“有事说话,别客气。”
和冯启川告别后,两人走出火锅店,晚风一吹,身上的热气散了些。路灯映在河面上,飘飘荡荡碎成一片星光。
“今天是周日,但周隽没有和我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陶律夏看向江对岸的灯影。
“别多想,他上次联系你还是周三,说明时间不是固定的,再说——”罗乐脚步略缓,“要是真困在诈骗园区,那些人是拿他们当劳力,安全问题倒不是最棘手的。”
陶律夏“嗯”了一声,侧头看向罗乐:“你最后喝太多了,十分钟喝了150毫升白酒。”
“你冯叔叔敬的酒,我能不喝?”罗乐嘴角一歪,话音里带着点酒精勾出的松弛,“我还没说你呢!我叫他哥,你怎么叫他叔叔,你以后得和我保持一致,知道不?”
“再说,哥哪儿喝多了?”罗乐说着,把手插进兜里,步子迈得松松散散。陶律夏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那你走直线看看。”
罗乐立刻转过身,倒退着走了几步,脚步歪歪扭扭,笑道:“这样?”
“还说没喝多……”陶律夏低下头。
话音刚落,罗乐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抬手勾住陶律夏的肩膀,顺势一带,把人轻轻拉到自己身侧:“那你扶着我点儿?”
声音轻得像夜风贴着耳廓拂过,陶律夏想躲,却被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扣住。
“答应我一件事,行吗?”罗乐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侧,身体却控制着的距离,并不算逼人。
陶律夏喉结轻轻动了动,眼神微晃:“……什么?”
“你答不答应?”罗乐低声追问。
陶律夏:“你先松手。”
罗乐:“你答应,我就松手。”
“快松开……”陶律夏挣了下,两道影子轻轻一晃。
罗乐松开手,低头笑了一下,没再说话,独自往前走了。
陶律夏看着那背影,理智和某种不明情绪短暂交战,他叹了口气,喊了一声:“你又要吃什么?”
罗乐停下脚步,回过头。
“律夏……”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眉眼收敛,没有半分打趣。
“干嘛?”陶律夏走近两步。
罗乐看了他一会,缓缓开口:“以后要是遇到危险,你能不能快点跑?别管东西,别管别人,第一时间,快点跑。”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