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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雪夜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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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12月12日河南中部某县
(一)
兰平的后背紧贴着劳教所冰墙,指甲抠进砖缝里剥落的石灰。三辆吉普车的引擎声碾碎寂静,车灯扫过东墙时,她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光束里碎成银屑。腹部的绞痛来得突然,羊水混着血水顺着裤管往下淌,在雪地上洇出暗色花斑。 "动作快!巡视组领导要到了!" 警卫的皮靴声往正门聚集。她抓住铁蒺藜网被积雪压塌的豁口,棉裤撕裂的声响淹没在寒风中。缺了第三颗纽扣的衣襟灌进雪粒子,那张藏在袜筒里的《人民日报》残页贴着脚踝发烫——"603所铀矿勘探取得突破性进展",铅字被汗浸得模糊。十米外的松树林像张开的兽口。
(二)
郭有才的脚后跟早已磨烂,血水把布鞋冻在脚底。架子车在小道上颠簸,母亲的手突然死死抠住车板,指甲在木头上刮出五道白痕。结冰的灌溉渠像条僵死的蛇横在坡底,他发狠推车冲上五里坡,车轴却在冰缝里卡死。
母亲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草席下的死寂比北风更刺骨。少年掀开染血的麻布,死婴脖颈缠着麻绳粗的脐带,青紫的小脸朝着夜空,仿佛在质问满天风雪。镰刀割断脐带时,刀刃在月光下闪过寒光——就像三天前他割断生产队那头难产母羊的脐带。
松树枝突然"咔嚓"断裂。郭有才猛地转头,隐约看见百步外的废弃砖窑里闪过火星。那是未燃尽的煤核在风雪中明灭,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郭有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背风处的砖窑,指尖刚触到砖窑口的碎冰,就听见细弱的吞咽声。一个女人歪倒在干草堆上,棉衣前襟散开,昏迷中仍保持着搂抱的姿势。婴儿的脸埋在母亲胸前,腮帮随着吮吸动作微微鼓动,嘴角溢出的奶水在寒风中凝成冰丝。
少年僵在原地。草席里弟弟青紫的脸与眼前泛着血色的婴儿交替闪现,像生产队晒谷场上的黑白电影卡了胶片。他想起去年冬天,刘寡妇饿死在炕上时,怀里的娃儿还在咂着干瘪的□□。 "啪!"煤核最后的火星炸开,惊得婴儿松开□□哭出声。这哭声比草席下的死寂更让他心慌——仿佛多耽搁一刻,眼前这个活物也会变成冰坨。
少年试图移开女人抱着婴儿的胳膊,女人却突然抽搐了一下。郭有才触电般缩回手,婴儿却顺着棉衣滑落。他下意识去接,活婴温热的额头贴上他结冰的袖口,像火星溅进雪堆。 "俺这是救人..." 少年把死婴塞进女人臂弯时,刻意将脸转向阴影。可指尖还是蹭到女人腕间的淤痕——和村里牛棚里拴牲口的绳印一模一样。
抱起活婴转身时,破棉袄里掉出半片《人民日报》。煤核余烬恰好照亮残破的标题,603所的铅字在奶渍中晕开。
(三)
巡视组组长特别助理陈建中的军用手电扫过老鹰崖,光束突然凝滞。酸枣枝上挂着半截蓝布条,布料纹路与劳教所被服登记簿上的编号完全一致。等众人寻到崖下窑洞时,女尸蜷缩的姿势像护崽的母兽。冻僵的臂弯里,死婴脖颈上的脐带勒出深紫淤痕。陈建中蹲下身,手套拂去女人眉间的冰晶——烫伤疤横在锁骨上方,正是堂兄陈建明当年送银项链的位置。
"报告!" 士兵从棉衣夹层拆出蓝皮笔记本,内页的铀元素符号在月光下泛着磷火似的幽光。
(四)
劳教所档案室的铁皮柜泛着冷光。陈建中划亮第三根火柴,火光舔舐着档案袋封口的火漆。"兰平"两个字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档案柜的最外侧,一份名为"蓝萍"的普通□□分子的档案正静静的躺在那里。看着档案里面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死亡证明,陈建中把烟头按在档案袋上,"滋"的一声烫穿死亡证明上的一寸黑白相片。陈建中摸向腰间配枪,金属的寒意让他想起一年前的夏天——陈建清握着他的手拆解勃朗宁,枪油混着金属的味道:"有些秘密比子弹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