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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跨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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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岁末的最后一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时,身旁的位置早已空了。何逍又悄无声息地出门了,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我望着他凌乱的被褥发了会儿呆,伸手摸了摸,连余温都没有留下。
洗漱时,水龙头的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镜中的自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我下意识用指尖摸了摸。最近的工作压力确实不小,特别是那个新投资方的要求,让我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
手机屏幕亮起,是陈总的邀约。这位投资方代表上个月就对我的新设计表现出了浓厚兴趣,此刻发来的晚餐邀约正是推进合作的好时机。我盯着对话框犹豫了片刻,想起何逍那天晚上的的那句“跨年一起过”,最终还是在键盘上敲下了“好的,晚上见”。
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我站在衣帽间前挑选外套时,目光不自觉地掠过何逍常穿的那件黑色大衣。我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像两条时而相交的平行线。他说要一起跨年,却没说要从几点开始;就像他每天早出晚归,也从不会说去了哪里。
系围巾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我以为是何逍的消息,点开却发现只是陈总发来的餐厅定位。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塞进包里。玄关的挂历上,12月31日这个数字被我用红笔圈了出来,现在看起来格外醒目。
或许,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等待零点钟声的响起。
晚上九点整,我准时抵达了约定的酒店。水晶吊灯将大堂映照得金碧辉煌,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推开包厢门前,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调至免打扰模式——在这种重要场合,任何突如其来的铃声或震动都是对投资方的不敬。
包厢内的洽谈出乎意料地顺利,觥筹交错间,投资方的总裁却格外热情地劝酒。琥珀色的液体在高脚杯中摇曳,每一口下去都像是吞下一团火。时针指向十点半时,我的视线已经开始微微发飘,可对方仍意犹未尽地要为我续杯。借着最后一丝清明,我连忙摆手婉拒,借口去洗手间暂离酒局。
洗手间的冷白色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踉跄着撑住洗手台,冰凉的大理石触感让我稍稍回神。可就在水流冲刷过指尖的瞬间,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那种熟悉的、令人战栗的他视线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即便此刻酒精已经让思维变得迟钝,但刻在骨子里的警觉依然在疯狂叫嚣。果然,还未等我数到五,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突然从隔间里伸出,猛地将我拽了进去。
冰冷的墙面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阵阵寒意,我的后背紧贴着墙角,退无可退。何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我困在他与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他一只手撑在我耳侧的墙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和你吃饭的是谁?”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却掩不住其中翻涌的情绪。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暗沉如墨,紧紧锁住我的视线,那如同巴德尔的不朽凝视,“你不是答应我了吗?阿舟。”
我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他又逼近一步。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为什么不回信息?十七个未接电话。”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受伤,“知道我等你多久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我有些发懵。他的气息太过靠近,搅乱了我的思绪。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理清纷乱的念头:“这是投资方,谈合作的。”
何逍的眉头依然紧锁。他忽然俯身压近,鼻尖几乎要触到我的脸。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火光,感受到他胸膛起伏的节奏。
“我不管那是谁,”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前面的我也不追究了,怪我没有好好看住你。”
话音未落,他侧首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耳廓,激起一阵战栗。他的声音忽然放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你现在拿好东西跟我走。”
未等我回应,他稍稍退开些距离,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碎发。方才的凌厉气势忽然柔和下来,眼底泛起期待的光芒:“我们回家。”
我怔怔地望着他,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明明该是醒神的味道,却让本就微醺的我更加头晕目眩。包厢里喧嚣的音乐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我勉强稳住身形,朝他点了点头。
回到包厢时,投资方正举着酒杯说得兴起。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以急事为由匆匆告辞。何逍的手臂不容抗拒地环过我的肩膀,带着我快步穿过灯光迷离的走廊。他的掌心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烫得我耳根发麻。
还没等我理清思绪,整个人就被塞进了副驾驶。车门关上的闷响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他倾身过来的瞬间,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只陷进真皮座椅更深处。安全带“咔哒”扣紧的声音惊醒了我,这才发现他修长的手指还停留在搭扣旁,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车窗外,夜色如墨,景物在高速飞驰中化作模糊的残影。何逍将油门踩得很重,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尤其是临近我家的那段路,明明常年空旷无人,他却把车速提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车身在颠簸中微微震颤,我的后背紧紧贴在座椅上,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安全带。
路灯的光晕连成一道苍白的线,在视线里飞速倒退。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是故意的——那近乎失控的车速,仿佛下一刻就要带着我冲进无尽的黑暗里同归于尽。恐惧渐渐爬上脊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何逍......”我努力压下颤抖,声音软得几乎听不见,“开慢点好不好?太危险了......”尾音还未落下,车身便猛地一顿,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原来已经到了。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驾驶座的车门就被狠狠甩上。他几步绕到副驾,一把拉开车门。夜风裹挟着寒意灌进来,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他牢牢扣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让我吃痛,可挣脱的念头刚起就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一路踉跄着被他拽进家门,鞋跟在地板上磕出凌乱的声响。直到被按进沙发,我才借着灯光看清他的表情。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我。逆光中,他的眸色比窗外的夜还要沉。
残存的酒意在这般注视下瞬间消散。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来缓和气氛,却被他抢先一步。他俯下身声音擦过耳际:“又失约了?”指尖抚上我的后颈,明明是温柔的动作,却让我浑身一颤,“阿舟,你怎么......就是不乖呢?”最后几个字咬得极轻,像是叹息,又像是压抑着什么更危险的情绪。
我猛地一怔,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混沌的思绪骤然清醒。喉间仿佛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几次翕动嘴唇,却发不出像样的音节。
“是不是...”他的声音忽然放轻,指尖抚上我颤抖的腕骨,那温度让我想起他初见那晚眼眸映出的冷光,“我对你太温柔了,让你忘了...”尾音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指腹缓缓摩挲过我突突跳动的脉搏,“我不高兴的话,随时可能杀了你。”
“不是的...”我仓皇摇头。
“那究竟是为什么?”他忽然俯身,稀碎的头发扫过我的脸颊。我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香水味,那味道却好似混合着未散的血腥气。“阿舟,看着我说话。”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他那双被无限放大的眼睛上,指甲不知不觉陷进掌心。那声呼唤里熟悉的温柔像把钝刀,正缓慢地割开我的咽喉。
沉默许久,他却好似无奈般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说“算了,我下次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了。”
我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搅得云里雾里,心里泛起阵阵困惑的涟漪,却又不敢贸然追问。他忽而展颜一笑,眉宇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神色,仿佛方才的异样从未存在过。
“阿舟。”他轻声唤我的嗓音柔和得像冬日里的一缕暖阳,“今天是跨年夜,开心些。这是我们相遇后的第一个新年。”说着,他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我的指尖,将我引向卧室。窗外的夜色正浓,纷纷的雪花随之飘落。
他从我基本不打开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墨蓝色的丝绒礼盒,盒面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在灯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给你的。”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一条做工考究的银链静静躺在其中,链坠上镶嵌的水晶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灰蓝色光芒。我呼吸一滞——这正是三个月前那场拍卖会上引起轰动的"幻影灰水晶",当时买家以惊人的高价拍下时,我还暗自好奇是谁拍下的。
“我帮你戴上?”他温声询问。我点点头,感受着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后颈,微凉的金属贴上肌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水晶垂落在锁骨之间,沉甸甸的,像是一个无法言说的承诺。
“谢谢。”我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倒映着窗外零星的灯火,也倒映着我茫然的脸。他只是笑了笑,带着我走向床边的窗户。我们并肩坐在柔软的床上,我们等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缓缓变成零点的同时,整座城市都在屏息等待烟花的绽放。水晶在月光下流转着变幻莫测的光彩,就像这个夜晚,美丽却让人捉摸不透。
我当然没有忘记为他准备的礼物,只是那精致的礼盒此刻正静静躺在我的口袋里,我还在犹豫该以怎样的方式递到他手中才最妥帖。看着窗外的月色,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那视线温柔得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让我握握着礼盒的手指不禁发紧。
当第一朵烟花在夜幕中绽放时,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夜空都染成了绚丽的紫色。我下意识转过头,恰好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一刻,他的瞳孔中不仅映照着漫天华彩,更清晰地倒映着我略显慌乱的身影。夜空中接连绽放的烟花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流动的光晕,我却再也无心欣赏这璀璨的夜景——因为世上再绚丽的烟火,也比不上他此刻凝视我的眼神。那双眼眸里盛着的温柔,怕是连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见了,都会不忍心打破这片刻的永恒。
我将那方小小的丝绒礼盒从手中递出,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盒子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时,我清晰地看见他瞳孔骤然收缩的瞬间——那枚镶嵌着暗红色宝石的耳钉在灯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晕,恰似我们初遇那夜他眼眸中仿佛只有我能看见的血色。
他的手指悬在半空,像触碰易碎的晨露般轻轻抚过耳钉表面。宝石的冷光在他指腹一闪而过时,我注意到他睫毛难以自抑地颤动,当他突然倾身靠近,带着体温的呼吸掠过我的耳际,我才发现他眼尾泛起薄红。“阿舟...可以。”他唤我名字的尾音像浸了蜜糖的细线,却在“帮我戴吗”四个字上突然绷紧——那声线里藏着几不可闻的颤意,像冬雪将融时屋檐下将坠未坠的冰凌。
他低头时,一滴温热毫无预兆地砸在我手背。那枚被我们共同体温焐热的耳钉,此刻正映着他眼底破碎又圆满的月光。
我轻声应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闪着微光的耳钉。他的耳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随着我的靠近而愈发清晰。当冰凉的金属穿过他耳垂的瞬间,我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你要不喜欢...扔了也行...”我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几乎消散在空气中。话虽这么说出口,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似的。我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反应,生怕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嫌弃。那枚耳钉承载了太多心思和精力,如果真被他随手丢弃,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失落。
他忽然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整个人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我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倒,后背陷入柔软的床褥。在倒下的瞬间,我闻着他衣领间的气味,让我着迷,让我沉沦。
他就这样伏在我身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窗外,烟花正在夜空中绽放,此起彼伏的爆裂声震耳欲聋。可此刻,我耳中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有力,像是要冲破胸腔的桎梏。
怦、怦、怦。
每一次跳动都比前一次更为沉重,更为急促。我甚至担心这声音会被他听见,在这方寸之间的距离里无所遁形。烟花的光芒透过玻璃,在他侧脸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我看见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他凝视着我的唇畔,眸光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在眼底流转。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睫,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我轻颤的眼皮上。夜风裹挟着烟火气拂过我们之间。“阿舟”他的声音比晚风还轻,“有你在,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这句话像一粒火星坠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我慌乱地别过脸去,让漫天绽放的烟花成为最好的掩饰。璀璨的光影在我眸中明明灭灭,恰如我此刻无处安放的心跳。
情不自禁抱住他的指尖微微发烫,不知是他身体的温度,还是我血液里奔涌的灼热。烟花在夜空绽开又消散,像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而他的气息却真实地萦绕在呼吸之间。
我开始越来越迷失在自己纷乱的思绪里,如同行走在浓雾弥漫的森林,每一步都踏在柔软的苔藓上,却找不到前行的方向。我反复咀嚼着那些翻涌的情绪,却像捧着一汪清泉,越是用力想要看清,就越从指缝间流失殆尽。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我试图为它命名,可所有词汇都显得苍白无力。它时而像春日里最温柔的晨光,时而又化作冬日最凛冽的寒风,在我心口最柔软处来回撕扯。
只得在命运的海面上随波沉浮。明明看得见彼岸的轮廓,却被汹涌的浪推着,在爱与痛、渴望与恐惧之间来回摆荡。每一个清醒的瞬间都让我更加困惑——我饮下的究竟是甘美的蜜酒,还是穿肠的毒药?
这种矛盾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就像月光同时照亮又模糊了海面。我知道潮水终将退去,可此刻,我宁愿溺毙在这片他眼眸的浪涛里。
那种感觉,让我如同凯尔特传说里的伊索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