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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书背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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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总是热得让人心烦,但人的情绪像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要是突然来一阵清风,要是有一瓶橘子汽水,要是他坐在我身边……
十几岁的心脏,太容易悸动。
蝉鸣像融化的糖浆黏在玻璃上,江元咬着笔盖,盯着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发呆。
小风扇在课桌边缘嗡嗡震动,吹得草稿纸边角掀起波浪,却搅不散空气里胶着的热气。
后门突然被撞开。
陈也带着篮球场蒸腾的热气闯进来,校服下摆卷到肋骨,汗珠顺着脖颈滚进锁骨凹陷处。
他单手撑着江元的课桌喘气,另一只手拎着的橘子汽水“吧嗒”一声凝出水珠,正巧砸在她露出短袜外的脚踝上。
“让让。”他屈指叩了叩她堆满习题册的桌面,运动后的呼吸像潮湿的海风,“你压着我数学试卷了。”
江元攥着笔往后缩,后背贴上教室后墙的荣誉榜。
陈也弯腰翻找抽屉时,汗湿的发梢扫过她的膝盖,惊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斜前方女生突然传来窃笑。
江元抬头看见窗外孟晓然经过,栗色头发上别着崭新的草莓发卡——和上周陈也塞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她猛地合上错题本,笔尖在纸面上戳出一个洞。
“喂。”陈也突然用汽水瓶贴她脸颊,“要不要?”
玻璃瓶沁出的凉意激得她睫毛一颤,却瞥见他左手掌心贴着创可贴,边缘还沾着篮球场的塑胶粒。
“还是留给你的双马尾姑娘吧。”她抓起小风扇对准发烫的耳垂,扇叶在暮色里转成模糊的光圈,“毕竟人家连情书都要当面听。”
陈也嗤笑一声拧开瓶盖,气泡涌出的轻响混着他喉结滚动的吞咽声,莫名让江元想起外婆家那只总爱挠玻璃的布偶猫。
“情书不是你的文采嘛,还怕被念出来啊。”陈也满不在意地回道。
“反响挺好,再帮我写一篇呗,江小胖。”说完拿起写情书的纸放在江元面前,默认她已经同意了。
陈也转过身做自己的事。
窗外的蝉好像不知疲倦,屋里的人被暑气烘得昏昏欲睡。
江元盯着信纸上晕开的墨迹——陈也甩给她的浅蓝色信笺,右下角还印着七班班花孟晓然喜欢的樱花样式。
“写完了没?”
篮球“砰”地砸在后门,陈也挂着汗珠闪进来,单脚勾过邻座的椅子反跨坐下,下巴抵在江元堆成小山的课本上。大幅度的动作让汗水滴在信纸上泅出一小片阴影。
江元把信纸拍在他脸上:“你自己看。”
陈也展开信纸时,阳光正巧照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他忽然嗤笑出声,食指弹了弹第三行:“你想四月的樱花落在琴键上?江老师,孟晓然最近钢琴考级没过,不是伤口上撒盐吗。”
“那就改成:像摔进面粉袋里的蝴蝶。”江元伸手要抢过信纸,却被陈也举过头顶。158的小个子怎么可能抢过182的陈也。
拉扯间,他腕骨上缠着的护腕蹭过江元的鼻尖,是她上周落在体育馆那只。
“不如改成——”陈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金色墨水的钢笔,在信纸上唰唰写着。
江元凑近看着他写,“你扎双马尾的样子,让我想起老家养过的垂耳兔。”
钢笔尖顿住,陈也转头时嘴唇险些擦过她耳垂:“垂耳兔后来怎么死的?”
江元怔住,看见他瞳仁里映着自己,骤然放大瞳孔开始打嗝:“吃…吃撑了?”
“被隔壁的野猫叼走了。”陈也垂下睫毛,金色笔记蜿蜒成迤逦的弧线,“所以我特别讨厌……”
后门突然被推开,周燃截断话头:“也哥,走,教练说待会加训。”
江元抓起书包想逃走,却被陈也拽住手腕。
他掌心滚烫,把信纸塞进她书包里:“加个PS,用你最丑的字写。”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钉在她脚边。
江元坐在操场看台修改第11稿时,陈也正好在旁边球场练三分球。
每隔五分钟,篮球就会恰好滚到她脚边。
“江圆圆,这句你的眼睛像碎钻也太土了吧!”
陈也蹲在她面前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的水声混着喘息,“不如改成像被砸碎的蓝莓果酱。”
“那是你前天打翻在我作文本上的。”江元把信纸揉成团砸他,“自己写!”
陈也接住纸团展开,突然指着天空惊呼:“无人机。”
江元仰头的瞬间,唇瓣擦过某个温软的东西——陈也手里晃着颗原味奶酪棒,得逞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蝉。
晚自习铃响前5分钟,江元终于将情书拍在陈也的桌上。
“PS按你的要求加了。”她故意把修正带涂得歪歪扭扭,“在最后一行。”
陈也展开信纸时,江元攥紧了衣摆。
「PS,江元说她也觉得你扎双马尾特别可爱。」
孟晓然的娇笑从走廊传来时,江元感觉胃里泛起隔夜柠檬茶的酸涩。
她转身要走,陈也就突然用钢笔尾端挑起她一缕发丝,“吃糖吗?”
“留着哄你的垂耳兔吧!”她拍开他的手,却又瞥见他左手贴着的创口贴——是昨天帮她撬开生锈储物柜时划伤的口子。
颁奖仪式开始前,江元缩在在器材室角落磨蹭地收拾着。
窗外欢呼声浪震得窗户发颤,她听见主持人喊陈也的名字,咬碎了含在嘴里的薄荷糖。
铁门突然被撞开。
陈也带着盛夏的热浪卷进来,奖杯被他随手丢在一边。
他扯着衣领,金牌滑进锁骨凹陷处,“江老师,解释一下PS。”
江元小声地回答:“不是你要我写最丑的字吗?”
“我要的是这个?”陈也逼近一步,汗珠顺着下颌滴在在她运动鞋上。
他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片,是她今早扔错的草稿纸。
「陈也大笨蛋!孟晓然的草莓发卡丑死了!」
「PS.她涂紫色指甲油像中毒的乌贼!」
江元涨红了脸去抢,陈也却将纸片举到通风口,忽然低头轻笑:“江圆圆,你知不知道PS是什么意思?”
器材室陷入诡异的寂静,远处传来孟晓然呼唤陈也的声音。
江元感觉后背贴上了冰冷的铁架,陈也的气息混着铁锈的味道笼罩下来:“postscript……”
他背过身去,手垂下来在空气里写上一却看不见的字母:还是…Please stay。
蝉鸣骤歇的瞬间,陈也弯腰拿起奖杯,转身看向江元:“走啊,去小卖部。”
江元怔怔地看着他逆光的轮廓,没注意到,他藏在背后的左手正死死攥住那张草稿纸,指尖掐得发白。
器材室的铁门砰地合上,江元睫毛上的汗珠随着振动落下来。
“走啊,去小卖部。”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平时低半个调。
藏在背后的左手将那张草稿纸攥得更紧,纸的边缘在他的虎口勒出浅红色的痕。
江元慢半拍地点头,迈步时差点被散落的跳绳绊倒。
陈也的手瞬间伸到半空,又硬生生转道最终只是用奖杯轻轻抵住她的后背:“看路。”
金属奖杯传来他掌心的温度,比想象中烫。
走廊的光线像融化的黄油,孟晓然抱着几瓶运动饮料站在光晕里,草莓发卡随着转头的动作闪过一道刺眼的光。
"陈也!"她小跑过来时,双马尾扫到江元的手臂,带着洗发水的甜腻香气。
陈也突然往旁边挪了半步,奖杯横在两人之间:“有事?”
“教练说..."孟晓然的目光在江元脸上转了一圈,"让你去领奖台合影。"
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饮料,冰水珠溅到江元鞋面上。
江元低头盯着那个渐渐扩散的水痕,想起上周陈也打翻在她作文本上的蓝莓汁。
当时他手忙脚乱用校服袖子去擦,结果把"我喜欢你"的"喜"字糊成了一团墨迹。
"你先去。"陈也把奖杯塞给孟晓然,"我找周燃有点事。"他说话时喉结动了动,锁骨凹陷处还留着颁奖时系金牌的红绳印。
等孟晓然不情不愿地走远,陈也突然从裤兜摸出什么扔过来。
江元手忙脚乱接住,是颗包装皱巴巴的奶酪棒——正是白天他用来骗她抬头的那款。
"化了。"陈也撇嘴,却还是盯着她拆包装的手指,"小卖部最后一根。"
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一缕风,吹起江元耳边碎发。
陈也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扯了扯自己汗湿的领口:"那个PS..."
"陈也!"体育老师的吼声从操场传来,"就差你了!"
江元趁机把奶酪棒塞回陈也手里,指尖擦过他掌心的创可贴。那块医用胶布边缘已经翘起,露出下面淡淡的红痕。
"你快去吧。"她转身往反方向走,听见陈也在身后"啧"了一声。
拐过楼梯口,江元才敢展开一直攥着的左手。掌心静静躺着从陈也裤袋顺来的草稿纸碎片,上面除了她早上写的吐槽,还多了一行新鲜的金色字迹:「P.S.野猫叼走的垂耳兔,我找回来了。」
小卖部的冰柜嗡嗡作响,江元拿了两瓶橘子汽水。
结账时发现柜台玻璃下压着张照片:去年校运会,陈也背着扭伤脚的她往医务室跑,镜头只拍到他们投在地上融为一体的影子。
"阿姨,这个能给我吗?"江元指着照片,耳根发烫。
老板娘笑着抽出照片:"陈也那小子说,等哪天有个圆脸姑娘来要,就给她。"
汽水瓶在袋子里撞出清脆的声响,江元走到操场边缘时,看见领奖台上的陈也正把金牌往孟晓然脖子上挂。
他动作敷衍得像在给晾衣杆套衣服,目光却不断扫向教学楼方向。
当看见捧着汽水的江元时,他突然笑起来,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蝉鸣太响,江元只能辨认出第一个音节是"等"。
她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椅上,看夕阳把陈也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蜿蜒到她的脚尖。
就像那些藏在情书背面的PS,看似漫不经心,却固执地延伸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