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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送水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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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塑胶跑道上腾起扭曲的热浪。
年纪争霸篮球赛决赛现场人头攒动,看台上的学生们挥舞着自制的小旗子,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在燥热的空气中碰撞。
江元站在场边最不起眼的角落,后背紧贴着铁丝网围栏,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单薄的校服传来。
她其实从来不爱看篮球赛。
那些激烈的碰撞,此起彼伏的呐喊,总让她无所适从。但今天不一样——陈也在场上。
江元攥着两瓶冰镇矿泉水的手指微微发颤,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缝滑落,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她下意识用拇指摩擦着瓶身上的商标,已经被她抠出了细小的裂痕。
“七班加油!陈也加油!”
对面的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江元抬头,看见孟晓然站在啦啦队最前排,栗色的双马尾高高扎起,发尾随着跳跃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江元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马尾辫,发绳还是最普通的黑色橡皮筋。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校服下摆因为久坐已经有些发皱。
一股莫名的酸涩突然涌上心头,她急忙把注意力转回赛场。
比赛进行到最后三分钟,比分咬得死紧。
汗水浸透了球员们的背心,在深蓝色的布料上晕开大片深色痕迹。
陈也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防守,起跳投篮的瞬间,江元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唰——"篮球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应声入网。终场哨响,七班以两分优势获胜。
全场瞬间沸腾。陈也被队友们团团围住,有人激动地跳上他的后背。
他大笑着甩了甩头发,汗珠四溅,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江元远远地看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场边的女生们立刻蜂拥而上,五颜六色的饮料瓶像花朵一样在陈也面前绽放。
"陈也!喝我的水!"
"也哥!这瓶是冰镇的!"
"我特意买了运动饮料!"
江元站在原地没动,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矿泉水——最普通的牌子,连包装都朴素得可怜。
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就在这时,陈也突然抬头,目光越过层层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
江元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也拨开围着他的女生们,径直朝她走来。
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江元能感觉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水。"他伸手,声音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沙哑。
江元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机械地把水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陈也的手掌,那一瞬间的触感像是被电流击中。
陈也拧开瓶盖仰头就喝,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几滴透明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
他喝了大半瓶才停下,随手拧紧瓶盖,冲她挑了挑眉:"谢了,江小胖。"
这个久违的绰号让江元耳尖发烫。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傻地点点头。
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江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尤其是孟晓然和她的闺蜜团。
那些眼神里混杂着惊讶、不解,还有明显的敌意。
"陈也,你怎么喝她的水啊?"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忍不住开口,声音甜得发腻,"我特意给你带了电解质饮料呢。"
陈也漫不经心地用毛巾擦了擦汗:"顺手。"
这两个字像是一记耳光,打得那个女生脸色发白。
孟晓然咬了咬下唇,走上前来:"也哥,我带的可是你最喜欢的蜜桃味。"
她晃了晃手里粉色的饮料瓶,指甲上涂着精致的紫色指甲油。
江元突然想起自己草稿纸上写的那句"中毒的乌贼",差点笑出声来。
陈也瞥了一眼,依旧没接:"太甜,不爱喝。"
孟晓然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的视线在江元身上来回扫视,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江元,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她故意提高音量,"校服都快撑不开了吧?"
江元浑身一僵。
周围立刻响起几声窃笑。
有人小声附和:"就是,腿都快比陈也腰粗了。"
江元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脸颊。
她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塑胶跑道上的白线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扭曲变形。
陈也皱起眉头,刚要说话,裁判的哨声突然响起——颁奖仪式要开始了。
他深深地看了江元一眼,最终还是转身走向领奖台。
江元低着头快步离开球场,身后的议论声却像毒蛇一样紧追不舍。
"陈也怎么会喝她的水啊?"
"听说她天天帮陈也写情书,该不会真以为..."
"也不照照镜子,又胖又土..."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江元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她穿过拥挤的人群,撞到了好几个人的肩膀也顾不上道歉。
教学楼走廊空荡荡的,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元一路冲上顶楼,用力推开天台生锈的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
天台上空无一人,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的香气扑面而来。
江元踉跄着走到围栏边,双手死死抓住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金属被晒得发烫,灼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她却浑然不觉。
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圆脸、小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小时候大人们总夸可爱,长大后却成了"幼稚"的代名词。她也知道自己有点胖,虽然陈也总说这是"婴儿肥",但校服裤紧绷的大腿和体育课上的窃窃私语不会说谎。
可当这些恶意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尤其是当着陈也的面...江元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砰——"天台的门被猛地推开。
江元慌乱地抹了把脸,转头看见陈也站在门口。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
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你在这干嘛?"他的声音有些喘,眉头紧锁。
江元别过脸:"没干嘛。"
陈也大步走过来,在她旁边蹲下。
他伸手戳了戳江元的脸颊,指尖还带着运动后的热度:"哭了?"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江元像是被烫到一样躲开:"没有!"
陈也嗤笑一声:"江小胖,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别人说你两句就躲起来哭?"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江元积压的情绪。她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盈满泪水:"你懂什么!"
陈也愣住了。
"你当然不懂!"江元的声音颤抖着,"你长得好看,打球厉害,所有人都喜欢你...你怎么会懂被人当众嘲笑的感觉?"她胡乱地抹着眼泪,"你知道被叫'胖子'是什么滋味吗?知道体育课分组时永远最后一个被选中的尴尬吗?"
陈也的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元:"你觉得我在意这个?"
"你当然不在意!"江元也站了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你只会觉得我矫情,觉得我小题大做!反正你陈也从来不会被人说'胖',不会被人说'丑',不会被人说'配不上'..."
陈也的眼神阴沉得可怕:"江元,你再说一遍?"
"我说——"江元哽咽着,"你根本不懂!"
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传来颁奖典礼的音乐声,欢快的旋律与此刻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陈也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冷笑一声:"行,我不懂。"
他转身就走,运动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谁再管你谁是狗。"
铁门被狠狠摔上,震得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江元站在原地,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江元缓缓蹲下身,抱紧自己的膝盖。她摸到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碎片——上面写着陈也的金色字迹:「P.S.野猫叼走的垂耳兔,我找回来了」
现在,这只垂耳兔又要被丢回黑暗里了。
天台的铁门关闭后,江元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远处颁奖典礼的欢呼声、教学楼里的上课铃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机械地擦着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放弃,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草稿纸碎片,纸缘已经因为反复触摸而变得毛糙。
"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江元掏出来一看,是周燃发来的消息:【陈也把奖杯摔了,现在在体育馆砸篮球。你们怎么了?】
江元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锁了屏。
她望向远处的篮球场,颁奖台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学生在收拾横幅。
阳光依旧刺眼,却莫名让人觉得冷。
当江元红着眼睛回到教室时,午休时间已经过半。
她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却听见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
"真矫情,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嘛。"
"听说她还偷偷给陈也写情书呢..."
江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装作没听见,却在弯腰拿课本时,发现桌洞里多了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用紫色荧光笔写着:"肥猪配不上陈也,识相点就离他远点!"
纸条背面还画了个丑陋的猪头。
江元的手抖得厉害,纸条飘落在地。
她弯腰去捡,却看见前排的孟晓然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哎呀,不小心掉了吗?"孟晓然的声音故意提高八度,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她弯腰帮江元捡起纸条,却在递回来时"不小心"撕成了两半,"真是不好意思呢~"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笑。
江元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
她接过碎成两半的纸条,突然发现孟晓然的指甲油掉了一小块——紫色斑驳的缺口,像极了中毒乌贼死掉的样子。
这个荒谬的联想让江元差点笑出声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碎纸条整齐地叠好,放进笔袋最里层。
那里已经收集了七张类似的"战利品"——从初一起,每次被欺负的证据她都留着,像是某种自虐式的纪念。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江元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
她不想遇到陈也,更不想面对放学路上可能的嘲讽。
但命运似乎偏要和她作对。
刚出校门,她就看见陈也靠在围墙边,手里转着篮球。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T恤,头发还带着水汽,应该是刚冲过澡。
看到江元,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转球。
江元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往前走。
身后传来篮球砸地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像是在发泄什么。
"汪。"一声突兀的狗叫让江元猛地停住脚步。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见陈也站在原地,篮球夹在臂弯里,脸上带着别扭的表情。
"我他妈真是狗。"他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江元听见。
江元的鼻子突然一酸。
她想起四年级那年,陈也因为叫她"江小胖"被老师罚站,结果他在全班面前大声说:"我就喜欢这么叫她!"
那时候的阳光,和现在一样明亮得刺眼。
陈也走过来,把篮球塞进她怀里:"拿着。"
然后从书包侧袋掏出一瓶橘子汽水,瓶身上凝满水珠,"赔你的。"
江元低头看着怀里的篮球——这是陈也的最爱,上面还有他亲手画的涂鸦:一只龇牙咧嘴的简笔松鼠。
她突然想起那张草稿纸上的话:「P.S.野猫叼走的垂耳兔,我找回来了」
也许,有些东西丢了真的能找回来。江元悄悄抹了抹眼角,拧开汽水瓶盖。
气泡涌出的声音,像是夏天在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