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宿奉一百二十三年,太平盛世。
宴秋衔着棵野草大步流星,左顾右盼的走着,身后跟着个白鹤闲庭漫步。刚踏入岚平派大门远远瞧见个粗壮背影,提脚就奔了过去。
“刘掌勺,多日不见这臂膀是越来越宽阔有力了。”
宴秋追上去也不管自己身上沾惹的草汁尘屑,抬手就满满当当的搂住那人的肩膀。此人名唤刘应东,岚平派多年掌勺膳夫。
刘膳夫差点抛了一怀的香椿,还未来得及安抚自己一颗惊吓过度跳出胸腔的心就又听见他说。
“是不是偷偷锻炼了?”
说罢还要将头歪斜着抵过来,嘴角噙着笑,一双桃花眼里翻着春水似的盯着人不放。一派俏皮质问模样。
“没有没有。”刘膳夫摆手不得只能摇头,只是颧骨升天挤得那一双眼只剩下弯弯的一条缝。
“哪里没有!”宴秋闲着的手一挥表示不能认同,在刘膳夫的大臂上捏捏锤锤说:“瞧瞧这手感才是侠士之姿吾辈楷模,嚯,你别说比我好几个师兄要壮实得多。”
宴秋深知夸人之道,光夸人就如隔靴搔痒,有对比拉踩才能一击命中,叫人真舒服了去。
“我哪能和你们相提并论。”刘膳夫深知这小子缠人忙道,“子先,你那仙鹤呢?”
“后头跟……”宴秋转头身后还哪里跟着那畜生,当下脸色便垮了下来,蠢东西一天天装大爷拿自己当奴才了是吧!
刘膳夫腾出一只手帮宴秋掸了掸身上在草场睡上的杂草灰尘说:“快寻去,别叫那仙鹤跑到掌门那告上你一状。”
“谢了刘掌勺,改天再聊。”
刘膳夫的肩上终于重新恢复轻松,看着宴秋向后院跑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宴秋果然在后院找到了正在进食的白鹤,心道:吃吃吃,成日里就知道吃,积食了就去草场散步,消食了又来吃……还要唤做仙鹤,仙它个玉皇大帝的奶奶个腿……
宴秋啐了口空气走了过去直直的仰躺在草垛上,抽了根干草含在嘴里用牙齿细细搓磨,双手相插的枕在脑后。
宴秋叹气,日子怎么过到如此境地。
虽说这放养仙鹤可以出岚平派,那地儿也是花晨月夕,煦色韶光,花生得娇艳草木更是葱茏繁茂,只是这对酒当歌无聊至极!不对,没有酒还当不了歌,那畜生嫌吵,屁事多不给摸的畜生整日里就知道吊稍个眼瞅人,不知道师傅养来做甚。
想到师傅宴秋又叹气,师傅垂垂老矣早应是历遍红尘,殚见洽闻。怎就越活越糊涂,只因叫他教自己觉天术法,催得紧了就把自己流放了来养畜生,师傅糊涂啊。
等那畜生终于吃饱了,宴秋起身跟在它身后回房。瞧着那畜生散漫的模样越来气,恨不得在那雪白羽毛上印上自己的鞋底印,一脚踹飞到山下酒楼宰了去端上桌好做点儿贡献。
“子先放鹤回来啦。”
“宋章师兄。”整日里围着那畜生转看到活人宴秋就打心眼里高兴,啐了嘴里的干草忙上前拉着师兄的手道,“师兄今日好气色,怕是能融了那丘凌山上常年不化的雪。”
“你尽能说这些。”宋章师兄笑的端庄,“那仙鹤被你养的极好。”
“师兄,我用心着呢。”
怎能养得不好?任谁见了不得夸上一句“禽中豪杰,白如雪,洁如玉。”宴秋每每都不屑腹诽:这绝顶好食不定量吃着,晨间露珠喝着,怕是那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垂暮老儿都要返老还童一蹦蹦到天上当神仙去。
不过他也只敢心中腹诽,这混账家禽认得主人,还知道自己就是个伺候它的,若是真叫它听了自己这番话不得摆着那两条树枝腿伸长脖子死琢自己,自己绝世容颜要叫这等混账毁了,拔了它的毛炖了喝汤都不足解气。
“用心就好。”宋章师兄笑意盈盈,抬手抚平了宴秋头顶一撮翘起的头发,“师傅叫我来唤你,他要下山一趟。”
“下山?要带我一起?”
“想的美,听说有人要拜入门下,师傅要去接。”
“哪来的高门贵子这么大的排场,还要师傅去接。”
“不知,快去吧,莫要叫师傅等着了。”
宴秋将那畜生顺路送回了房,养这玩意就这点好,新分了房可以自己一人住可也得不分昼夜的照看。
路过院中一大水缸宴秋上前瞧了瞧。
只见水中人剑眉浓密,桃花眼,说是桃花眼只因那一双眼睛总含笑,叫看了去的人稍感挑逗之意又感安抚之态直叫人飘飘然如沐春风,置若桃花林。
只是近来养成的随处就躺的坏习惯叫那高束着的马尾已是凌乱歪斜,宴秋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往外跑。
推开院子的大门一眼就看见了师傅正闭着眼睛坐在交椅上。宴秋走近了恭恭敬敬的行礼,“师傅,您要下山?带上我一起吧。”
“那仙鹤养的可有什么心得?”燕朝掌门不接他的话茬,仍闭着眼问道。
“师傅,那畜……”
宴秋刚开口,就见师傅睁开了眼,目光如冷箭般直射自己,连忙改口。
“出尘的仙鹤,一天吃八百遍睡八百遍,胃口好睡眠也好您就放宽了心吧。”
“混账。”
“师傅,徒儿错了。”
遇事不决先道歉,宴秋跪下的速度快得叫人咂舌,约莫有十几秒没听到任何动静,心里有点犯嘀咕:那仙鹤养着能有什么心得,你若说拿来叫人烹饪,那八大菜系煎炒烹炸蒸煮炖还值得好好花点时间斟酌出一桌全鹤宴,再创新点弄出几个花样载入史书流芳百世。
放鹤,除了那畜生的吃喝拉撒睡还能琢磨出个啥。
宴秋垂着个头好苦恼,恨不得直接豁出脸面去,就抱着师傅的大腿哭天喊地,自己要学术法要学术法!
想着便慢慢的抬起了头,先入目的是师傅的腿,这个距离只要抬起膝盖跪着往前大迈三步就能直接抱住,非常方便。
再往上看,宴秋猝不及防的和师傅对视上,那双眼睛中没有刚开始恨铁不成钢的色彩,亦没有那句声如洪钟的“混账”中的盛怒。
宴秋读不懂,那眼眸中犹疑裹足不前的是什么。
“师傅……”
没来由的心慌让宴秋不安,声音下意识的放软,带着一种示弱的色彩。
“子先,若师傅真计较起那八百遍你当如何?术法可不精功课可不足,然人不可不诚。”
“师傅,徒儿知错了。”
“将《淇踵序》诚至篇抄写十遍我下山回来后检查,出去吧。”
“师傅!”
好了,这下所有不安怪异的情绪全都消失了,那名叫淇踵的人现如今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写的文章极受世人追捧。此人好为人师,遣词造句尽是仁义礼智信,师傅曾经严辞批判过此人假大空。
“抄写就行,不用往心里去。”
“用岍纸抄写。”师傅又补充。
果然,师傅只是看中此人文章字多。那岍纸有乾坤,没入水中字迹瞬间消失,晒一晒方可重复使用。
宴秋皱起眉头看着师傅的一双眼里满是祈求,渴望师傅大人大量收回成命。那饶命二字简直刻在了宴秋左右两颊上。
“出去。”
“是。”
宴秋起身行礼转身出了门,来时挺拔飘逸姿态此时早已不见,低垂个头耸拉着肩,一步一步走得极为沉重,好似那脚上一边坐着师傅,一边坐着那狗屁淇踵,肩上再蹲个畜生仙鹤。
人生无望啊!死了算了!
一道破风声陡然传来,猝不及防的宴秋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肩膀便遭上重重一击。
“啊。”短促的惊呼声后宴秋看向地面那个砸中自己的物件,正是师傅的盖碗,那盖碗落了地竟还在快速的旋转着,甚至那顶上的盖子好几次旋的老高,但始终呈一体状态未分崩离析也没有碎掉。
宴秋看呆了。
“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有走相。”
“是,师傅。”
宴秋赶忙拾起盖碗送回桌上,一双眼睛在盖碗和师傅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只可惜师傅已经闭目养神去了。
宴秋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腰背挺直的出了院子。
暗下来的天空布满了星星,宴秋抬头看了眼,一颗颗亮白的星星像珍珠一样,珍珠,珍珠像汤圆,汤圆软软甜甜的。
嗯,饿了。
宴秋摸了摸肚子,一边嘀咕着这过了饭点还能不能吃上口热乎饭一边朝着小厨房跑去。
离老远就看到小厨房前聚着几位师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子先,站那干嘛,快过来。”
五师姐率先看见了宴秋,连忙招手唤他。
“来了。”宴秋冲上前又稳稳站定,扯着嘴角道,“师姐们怎么还不休息,聚在这该叫天上的星星都黯然失色了,一会保不齐都自愧不如的躲起来了。”
“还不是在等你。”一旁的七师姐递上手帕示意宴秋擦擦汗,“今日厨房做了香椿炒鸡蛋,一年就吃这么一次,差点叫你师兄们全抢了去。”
“快进去,灶台上给你温着呢,凉了要腥气。”
“对,刘膳夫做香椿手艺一绝,保证你一口鲜掉眉毛。”
“还是师姐们对我最好。”
宴秋在师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簇拥下进了厨房,那灶上温着的不只有香椿炒鸡蛋,晚饭的各样式都留了点。
宴秋心上一暖,暗暗发誓要更加努力学说漂亮话。
漂亮话能让所有人高兴,岂有不学的道理!
宴秋是门派里年纪最小的,师兄师姐们当真是拿他当亲弟弟宠的,小时就恨不得背着师傅把饭喂到他嘴边。
即使如今他已十五岁,师兄师姐们还是不自觉处处照拂,当然也是背着师傅。
宴秋常常扪心自问,是否自己长得过于可爱让师兄师姐们父爱母爱泛滥。
捶胸神伤啊,自己也想做师兄!
这么多年门派没有进新人,自己可谓是从来没有照拂师弟师妹的体验,晚上听了宋章师兄的话时就开始琢磨了,来了新人,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当大哥了。
不错,管他是师弟还是师妹,是时候承担起大哥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