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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裂镜(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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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扎进沈砚之鼻中隔。他盯着季明时后颈的纱布,白得刺眼,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盖在脸上的白布——那天他也像现在这样,攥着带血的绷带,听监护仪发出绵长的蜂鸣。季明时的指尖在他掌心画圈,潮湿的,像在沙面上勾描什么图案,可他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声都在重复:“你碰碎了他,你碰碎了他。”
“不是你的错。”季明时的声音从雾里飘来,输液管在手臂上绷出青紫色的线,“你只是……”
“只是什么?”沈砚之打断他,指节碾过掌心的碎玻璃碴,“只是又一次失控?就像打断陈建军的颈椎那样?”他看见季明时的瞳孔骤缩——这个名字,那个被他打成瘫痪的前债主,此刻正躺在记忆的阴影里,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季明时的手猛地收紧,输液管里的回血逆流成细小的红绳:“你从来没说过……”
“说什么?说我父亲逼我用拳头偿还他的赌债?说我把对他的恨全砸进陈建军的骨头里?”沈砚之的笑声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极了擂台顶棚漏水的声音,“季明时,你收集碎贝壳,我收集带血的绷带,我们都是把伤口当勋章的疯子。”
季明时别过脸,盯着病房墙上的日历。2023年7月15日,暴雨橙色预警,和三年前陈建军出事的日子同属一个梅雨季。他忽然想起沈砚之第一次来诊疗室时,沙盘里那截断剑的骑士,剑柄朝内,剑尖朝外——原来他早就在用沙盘诉说,自己是如何用保护的姿态,把世界挡在安全距离外。
“那天在巷子里,你为什么护着那个醉汉?”沈砚之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季明时的眉骨,粗粝的呼吸拂过对方睫毛,“因为他让你想起被遗弃的自己?还是说,你其实和我一样,害怕被人用拳头审判?”
季明时的喉结滚动,锁骨下方的“留”字纹身被绷带动拉扯得变形:“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像我一样,在暴雨里等一盏不会亮的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沈砚之手腕的“停”字,发现那里的皮肤比其他地方更薄,像随时会裂开的茧,“你总说拳头是诚实的语言,可你的拳头……明明在说‘别靠近’,眼睛却在说‘别走’。”
沈砚之猛地站起身,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少他妈分析我。”他从口袋里扯出皱巴巴的绷带,指尖颤抖着往指节上缠,绷带边缘的毛边勾住季明时的输液管,“你以为自己是谁?心理医生?救世主?我不需要你可怜——”
“不是可怜。”季明时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是我在你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孤儿院的火灾里,我抱着碎贝壳躲在床底,听着外面的喊叫声,觉得世界碎了,我也碎了。后来我才知道,收集碎贝壳不是为了拼完整,是为了证明自己还能把碎片握在手里。”他抬手,展示掌心被贝壳划的旧疤,“你用绷带裹住拳头,其实和我用碎贝壳堵住伤口一样,都是怕别人看见里面的血,更怕自己看见。”
沈砚之的绷带突然松开,啪嗒落在地上。他盯着季明时掌心的疤,想起父亲用皮带抽他时,总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可季明时的疤却像枚温柔的吻,让他喉间发紧。
凌晨五点,沈砚之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罐冰咖啡。铝罐表面的水珠滴在绷带边缘,渗出血迹。手机在裤兜震动,弹出条匿名短信:“陈建军的儿子在找你,下一个该碎的是你的指骨还是你那位心理医生的头骨?”他的指节瞬间捏紧铝罐,凹痕里渗进的冰水刺痛掌心,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寒意。
回到病房时,季明时正在翻他的诊疗记录。泛黄的纸页上,沈砚之的名字旁画着破碎的骑士,剑刃上滴着的不是血,而是贝壳的反光。“你把‘保护者’情结写成自我毁灭。”沈砚之扯过记录,纸页在指尖发出脆响,“你倒是说说,怎么治?把我的拳头剁了?还是让我像你一样,对着碎贝壳掉眼泪?”
季明时没抬头,指尖抚过“PTSD”的诊断:“治不了。”他忽然笑了,眼尾泛着水光,“但可以一起疼。就像你教我打拳时,让我别怕疼,疼过了就知道拳头该往哪儿挥。”他伸手,握住沈砚之缠满绷带的手,“你看,我们的伤在同一片海,碎贝壳和绷带,都是浮木。”
沈砚之的视线落在季明时手腕的绷带上,那里渗出的血点,恰好组成个极小的“护”字。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巷口,自己挥拳前的瞬间,季明时的身体明明在发抖,却仍用后背挡住醉汉的玻璃瓶——原来有些保护,不是靠拳头,而是靠血肉之躯。
“砰——”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穿白大褂的护士抱着病历夹闯进来:“季医生,有人来投诉你滥用心理咨询!说你和患者关系不正当——”
季明时的手猛地松开,输液管里的药水晃出细小的漩涡。沈砚之看见他指尖的颤抖,却听见他用平稳的语气说:“知道了,我马上处理。”可掌心的贝壳碎片却在此时划破皮肤,血珠滴在诊疗记录的“遗弃创伤”诊断上,像朵开错地方的花。
暴雨在清晨再次倾盆。沈砚之站在病房窗前,看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无数道痕,像极了季明时沙盘里的裂痕。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这次是拳击馆学徒发来的照片:他储物柜的锁被撬了,带血的绷带散落一地,最上面压着张字条——“下一个就是你的心理医生”。
他转身时,季明时正低头整理诊疗包,绷带边缘露出半张泛黄的寻人启事:“寻找季明时,1993年暴雨夜遗弃于孤儿院,母亲左手腕有贝壳纹身……”沈砚之的呼吸一滞,忽然想起季明时收集的第一片贝壳,标签上写着“2018.04.05 北戴河暴雨后”——那是他开始寻找母亲的年份。
“季明时。”他的声音比暴雨更冷,“你母亲是贝壳猎人?专门收集珍稀贝壳的那种?”
季明时的动作顿住,寻人启事的边角在风里翻动:“你调查我?”
“不是调查。”沈砚之扯下墙上的日历,7月15日的日期被他用指甲抠出凹痕,“是陈建军的儿子告诉我的。他说你母亲当年为了找‘月光蝶贝’,把你扔在孤儿院门口,暴雨冲走了你襁褓里的贝壳吊坠——和你收集的第一片碎贝壳,是同一种。”
季明时的脸瞬间苍白,像片被剥去光泽的贝壳。他伸手去摸手腕的棉绳,却摸到沈砚之塞在那里的纸条——是陈建军儿子的威胁信,字迹狰狞:“你和沈砚之,一个是碎贝壳的疯子,一个是断手的拳魔,不如一起去海里喂鱼。”
“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我身上有你母亲的味道?”沈砚之的声音在发抖,“雪松精油,暴雨,碎玻璃……你把我当成你未完成的沙盘,想把我拼成你理想中的保护者?”
“不是!”季明时猛地抬头,眼里有泪光在打转,“我接近你,是因为你第一次来诊疗室时,绷带渗血的样子,像极了我十二岁那年在火灾里捡到的碎贝壳——明明在流血,却还拼命想站稳。”他的指尖划过沈砚之锁骨下方的旧疤,“你总说自己是怪物,可怪物不会在凌晨三点替我挑红枣,不会在我被袭击时挡在我前面……”
沈砚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将那片带血的寻人启事按在床头:“但怪物会让你被投诉,被威胁,被卷进暴力的漩涡!”他盯着季明时后颈的纱布,那里又渗出了血,“陈建军的儿子不会放过我们,就像我父亲的赌债永远还不完——你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靠近?”
季明时凝视着他发红的眼眶,忽然露出个苦涩的笑:“因为碎贝壳一旦沾了别人的血,就再也忘不了那个温度。”他挣脱沈砚之的手,从诊疗包里掏出片完整的白蝶贝,那是沈砚之上次塞在他掌心的,“你看,它还是碎了。”贝壳边缘有道新裂痕,是刚才被他攥碎的,“可裂痕里的光,比以前更亮了。”
沈砚之看着那片碎贝,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别让你的拳头拖累别人。”他转身,抓起墙角的绷带,指节在绷带里绷出青白的骨节:“我累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被雨水泡发的纸,“放过彼此吧,季明时。你找你的月亮,我守我的擂台——反正我们都是被世界打碎的垃圾。”
病房的门在身后撞上时,季明时手中的白蝶贝“啪嗒”落在地上,碎成三片。他盯着瓷砖缝里的贝壳碎片,忽然想起护工阿姨说过的话:“碎贝壳拼起来的月亮,缺角处会漏进更多星光。”可现在,沈砚之带走了他的星光,只留下满手的血,和诊疗记录上那句没写完的——“或许破碎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光的入口”。
暴雨在窗外怒吼,像在冲刷所有未说出口的告白。季明时摸向床头的雪松精油,瓶身上的笑脸贴纸被雨水洇开,像滴泪。他知道,沈砚之的绷带里藏着他送的愈合膏,而他的沙盘里,永远摆着那截断剑的骑士——他们终究在彼此的裂痕里,刻下了无法愈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