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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凌晨三点的白粥(共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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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诊疗约在周三下午,沈砚之却在暴雨倾盆的午夜十二点敲响季明时的家门。指节撞击防盗门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季明时从沙发上惊起,掌心的贝壳碎片划破食指——他又在无意识地拼贴“家”的模型,这次用的是青岛退潮时捡到的扇贝壳,缺角处像极了母亲抱过他的那个怀抱。
“我不敢睡觉。”沈砚之站在门框里,运动服兜着半升雨水,发梢滴下的水珠在玄关地砖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圆斑。他没戴绷带,指节的结痂在廊灯下泛着粉白,像串未成熟的浆果。
季明时没说话,转身走向厨房。燃气灶的蓝光窜起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头受伤的兽在试探安全区。冰箱里还有半锅昨天熬的白粥,他加了勺新米,看米粒在沸水里浮沉,忽然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孤儿院阿姨煮的粥里飘着颗红枣,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甜。
“坐。”他把蓝白格子餐垫推过去,顺手递了条干毛巾。沈砚之的头发滴着水,落在餐垫上洇出深色小点,像沙盘里散落的碎玻璃。两人隔着餐桌相望,壁挂钟的滴答声和雨声在瓷砖上反弹,直到瓷勺碰撞碗沿的轻响打破沉默。
“我爸总说,拳头比安眠药管用。”沈砚之搅着碗里的白粥,热气熏得睫毛发潮,“但现在每次挥拳,眼前都是那些被我打穿鼻梁的脸。”他忽然抬头,盯着季明时手腕上的棉绳:“你收集碎贝壳,是不是因为完整的东西总会碎?”
季明时的指尖划过碗沿缺口——那是他在跳蚤市场淘来的瑕疵品。“小时候在孤儿院,有个护工阿姨总把捡来的贝壳粘在窗户上。”他把自己碗里的贝壳碎片摆成房子形状,缺角处故意留着:“她说碎贝壳能接住月光,这样晚上就不会怕黑。”
沈砚之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涩味:“我爸在我第一次赢冠军后,往我绷带里塞了片碎玻璃。他说‘疼痛能让拳头记住胜利’。”他伸出手,掌纹里嵌着细小的玻璃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后来每次缠绷带,我都怕摸到这种冰凉。”
季明时的手指悬在那些光斑上方,最终轻轻覆上沈砚之的手背。体温透过皮肤传来的瞬间,两人同时颤抖——沈砚之想起擂台后台父亲的巴掌,季明时想起孤儿院门口最后那声汽车鸣笛。但这次,掌心里只有白粥的温热,和对方脉搏稳定的跳动。
“疼吗?”季明时轻声问,拇指摩挲着沈砚之掌纹里的玻璃渣,“或许可以试着把绷带缠松些,让伤口透透气。”
沈砚之的喉结滚动,盯着季明时腕间的棉绳:“你这绳子……洗过多少次了?都发白了。”
“记不清了。”季明时低头,棉绳在手腕上勒出浅痕,“孤儿院的门牌号是307,这绳子是用当年门牌上的棉线编的。”他忽然抬头,眼尾带着温软的笑,“就像你总带着拳击馆的碘伏味,有些东西,带着旧日子的气,反而安心。”
从那以后,每个月相变化的夜晚,沈砚之都会带着食材出现在季明时门口。有时是新鲜的筒骨,有时是沾着晨露的青菜,塑料袋上总印着“凌晨四点的菜市场”字样。季明时发现,男人挑食材时会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菜叶,像在确认某种真实的触感。
“出拳时手腕要绷紧,像这样——”沈砚之站在客厅,握住季明时的手腕带动挥拳,粗粝的掌心擦过对方内侧的薄茧,“但护好肋骨,这里中拳会咳血。”他的拇指按在季明时左侧肋骨下方,感觉到对方肌肉瞬间紧绷,又在雪松熏香中慢慢松弛。季明时闻到沈砚之身上淡淡的碘伏味,混着海盐皂的气息,像片被暴雨冲刷过的沙滩。
“你的手比沙袋硬。”季明时开玩笑,手腕在沈砚之掌心跳了跳,“不过……比绷带暖。”
沈砚之耳尖发烫,别过脸:“少废话,再来十组直拳。”嘴上这么说,指尖却悄悄松了松力道,怕捏疼对方。
作为交换,季明时开始在诊疗室布置“格斗场沙盘”。他用碎玻璃拼出聚光灯的形状,在沙面撒上银粉模拟观众席的反光,又把骑士人偶换成戴着拳套的战士。“试着把记忆里的欢呼和咒骂,放进不同的玻璃瓶。”他递给沈砚之两个磨砂瓶,指尖划过对方指节的旧疤,“就像你教我出拳时,把恐惧和愤怒分开。”
沈砚之捏着玻璃瓶,突然开口:“你那天在医院,说醉汉‘只是想找女儿’……你是不是总这样?把所有人的伤口都往自己身上揽?”
季明时的手顿在沙盘边缘,贝壳碎片从指缝滑落:“或许吧。”他低头整理战士人偶的拳套,声音轻得像沙粒,“孤儿院的孩子总觉得,只要自己能接住别人的痛苦,就不会被剩下。”
沈砚之喉间发紧,突然抓起把碎贝壳撒在沙面上:“狗屁。”他盯着贝壳在聚光灯下反光,“你该接住的是自己的月光,不是别人的垃圾。”
季明时抬头,看见沈砚之耳后沾着片银粉,像落了颗星星。他忽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微光:“那你呢?你的月光,是擂台的聚光灯,还是凌晨三点的白粥?”
沈砚之没回答,却在下次来的时候,往季明时的诊疗包塞了袋红枣。“补血。”他粗声粗气,耳尖却红得比枣子还亮,“别总熬白粥,跟喂鸽子似的。”
某个春末的清晨,季明时在沙盘里摆了座带门的灯塔。“每个门都通向不同的夜。”他指着用贝壳碎片拼成的星图,“但灯塔的光始终朝一个方向。”沈砚之忽然伸手,把代表自己的拳击手人偶放在灯塔门口,而季明时的咨询师人偶,正握着他的手。
“灯塔会被暴雨打灭吗?”沈砚之盯着人偶交叠的手,声音低得像怕惊醒什么。
季明时摇头,指尖抚过灯塔顶的碎玻璃:“光灭了可以再点,就像贝壳碎了可以再拼。”他忽然握住沈砚之的手腕,让对方掌心贴上沙盘里的细沙,“重要的是,点灯的人还在。”
破晓时分,季明时靠在沈砚之肩头睡着。男人的心跳声透过棉质T恤传来,像面古老的鼓,敲碎了他床头三个闹钟设定的恐惧。晨光染白窗台时,他看见沈砚之手腕内侧纹着极小的“停”字,被新长出的汗毛半遮半掩——那是他第一次在擂台上致人昏迷后,用烟头烫的印记。
“疼吗?”季明时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像触碰易碎的贝壳。
沈砚之浑身紧绷,却没躲开:“早没感觉了。”
“撒谎。”季明时轻笑,指尖停在“停”字末尾的灼痕,“疼的时候,就来敲我的门。凌晨三点的粥,永远给你留着。”
梅雨季节结束那天,沈砚之在拳击馆教完课,发现储物柜里多了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十二片完整的贝壳,每片都贴着便签:2023.05.07 你第一次没在诊疗时缠绷带、2023.06.12 你说我的白粥比蛋白粉好喝……罐底躺着枚银色骑士徽章,是季明时从跳蚤市场淘来的,断剑处缠着圈细红绳。
而季明时的诊疗记录里,某页夹着张皱巴巴的小票:凌晨三点十七分,沈砚之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创可贴和红枣。备注栏写着:“他说红枣粥能让伤口愈合得像贝壳长合裂痕。”字迹力透纸背,把“愈合”两个字戳出了纸面。
他们在凌晨三点的阳台分食白粥时,从不谈论未来。沈砚之会把季明时碗里的红枣挑到自己碗里,说“甜的东西让拳头变软”;季明时则把沈砚之绷带边缘的毛边仔细抚平,像在整理沙盘里倾斜的人偶。月光漫过碎玻璃拼成的星图,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画出比任何告白都温暖的形状。
直到某个暴雨重现的夜晚,季明时去附近超市买生活用品时,被尾随的醉汉堵住巷口。手机在摔落时亮起,锁屏壁纸是沈砚之教他打拳的剪影,指节上的创可贴像枚小小的月亮。他想起沈砚之说过“遇到危险就护好头部”,却在酒瓶砸来时,本能地伸手去挡——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在听见警笛声的瞬间,带着满身雨水和拳套,劈开所有的黑暗。
“季明时!”沈砚之的怒吼穿透雨幕,拳头在距离醉汉太阳穴三厘米处停住,指节擦过对方惊恐的眼皮,“滚!”
醉汉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口,沈砚之立刻转身,抓住季明时的手腕检查:“伤哪儿了?疼不疼?他娘的要是敢碰你——”
“我没事。”季明时看着沈砚之发梢滴落的雨水,混着他眉间的戾气,忽然觉得安心。他抬起手,指尖划过沈砚之绷紧的下颌线:“你看,你的拳头,不是怪物,是我的灯塔。”
沈砚之呼吸一滞,忽然别过脸,粗声粗气地扯开绷带:“少肉麻。先处理伤口。”但指尖在触碰季明时手腕的擦伤时,却轻得像怕碰碎贝壳。
暴雨冲刷着巷口的血迹,却冲不散两人掌心交叠的温度。沈砚之忽然想起季明时说的“裂痕里的星光”,此刻看着对方眼尾的水珠,他忽然明白——原来最温暖的救赎,不是拼合破碎,而是让破碎的彼此,成为对方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