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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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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他们回到S城,魏城朝再次投身到忙碌的工作里。
过年积累了太多文件,不吃不喝看几天都不一定能看完,最近又经常半夜回公司开会,觉睡不安稳,把魏城朝搞得毛躁燥的,一点就炸,公司的员工都不敢招惹,遇到就低头快步避开。
太阳还没升起来,又得去公司开会。
魏城朝收到消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起身去洗漱。推开卧室门,客厅灯光大亮,易卿尘早早收拾好坐在沙发上吃早饭。
“有事?怎么起这么早?”
魏城朝往他碗里看了眼,热乎的面条,还在冒烟。
“嗯,朋友约我去图书馆。”
“又是上次哪几个?”
“不是,是竹恒。”
魏城朝默了片刻,注意到易卿尘投来视线,回答:“行,注意安全,有事跟我打电话。”
“咔嗒”一声,浴室门被他关上。
魏城朝拧开水龙头,猛地往自己脸上冲了把凉水,心底的暴躁怎么也压不下去,反而有被撩起来的兆头。
胸口发热,像积了团火。
啧。
水哗哗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密集的冲洗声中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魏城朝啪地拍上龙头,跟镜子里那个眉间紧锁的男人对视。
冬天昼短夜长,七点过了,外头还是一层暗蓝,只隐隐透出些光亮,像是盖了床薄毯。
坐上公交车,邱竹恒正好打电话问他出门没,易卿尘如实回答:“刚出门,现在在车上,你呢?”
邱竹恒嘿嘿笑了两声,“我也在车上。咱先不进图书馆行吗?图书馆对面就是商圈,现在还早,要不我们去逛逛吧?我算了算,还能看个电影,现在上映的贺岁档好像没有几个口碑差的。”
易卿尘望向窗外,路牌匀速后移,在天的那头,逐渐浸出几缕日光。
“也行。”
电影院里人不少,邱竹恒捏着票根排队。终于到尽头,他对前台的姐姐笑了笑:“大份爆米花,还有两杯可乐,谢谢。”
娃娃脸天生带有稚气,前台看他笑得甜,私心多给他舀了些。冒尖的爆米花递出去,却是另一个小孩接住。
易卿尘:“我拿吧,先入场?”
邱竹恒:“好。”
悬疑片,剧情怪有意思。易卿尘看得入神,脑子里不断进行沙盘推演,手边的爆米花都没动一下。
剧情慢慢推进,电影中的男人一边哭一边陈述自己的遭遇,邱竹恒靠到易卿尘耳边,用气声说:“他在撒谎。”
易卿尘怕他听不清,脑袋下意识朝旁边偏了偏:“我也这么感觉。”
“刚刚那个长头发的老头应该跟他是一伙的。”邱竹恒接着说,“前面埋了伏笔,他女儿……”
易卿尘:“以前也被这个男人伤害过。”
两人距离很近,邱竹恒分神时,瞥到易卿尘耳朵几乎挨着自己肩膀,他再往后一点就能靠到。电影里的情节瞬间忘得精光。
等了会儿不见回复,易卿尘侧头:“嗯?”
邱竹恒暗吸一口气,主动往另一边移了移,郑重其事:“你说得对。”
—
两人踩着闭馆的时间出来,图书馆已经空了,安静地坐落在商圈对面。沐浴在清辉下,如同虔诚的香客,向着远方的圣洁作揖。
象征人类文明的藏书,是它所能给予的,所有的敬意。
冷风还在吹。易卿尘仰头,面着大门站了会儿,突然想起以前在某个闲暇时刻翻到过的一句话。
天堂,应是座图书馆的模样。
博尔赫斯是不是也曾在夜晚时像他这样端详,才得出如此笃定大胆的结论。
邱竹恒发现身边的人停下脚步,愣了愣,转身问:“怎么了?东西拿掉了?”
“没有。”易卿尘摇头,吸吸鼻子,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挣脱。
在图书馆里坐了一下午,两人都饿得不行,邱竹恒翻着手机:“这个点餐厅里人正好不多,你想吃什么?”
易卿尘没什么忌口,一时也没想到什么特别想吃的,“都行,你选吧。”
“日料行吗?这家好像是新开的,我都没吃过。”邱竹恒把网页给他看,“菜式和价格都还不错。”
“可以。”
餐厅在商圈一楼,透过玻璃往外看,行人来来往往,带着各自的心事穿行。
易卿尘定定注视着外面,与一个牵着气球的小女孩遥遥对视。
忽地,女孩朝他甜甜笑了一下,还比了个“耶”。
“嗡——”
易卿尘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手机。
A魏城朝:今晚我不回来
A魏城朝:没多久就开学了,你记得早点回去睡觉
心里咯噔一跳。
易卿尘:你去哪?
A魏城朝:有事,别管
别管。
易卿尘愣怔地盯着这两个字,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十几年的印象中,他从来没对自己这么说过,单看,还有些不耐烦。
毫无缘由。
“小易,”邱竹恒问,“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没有。”易卿尘抿了抿唇,放下手机。握着勺子,动作坚硬地往嘴里送。
不回家过夜,他能想到的可能只有那么几个。
“小易。”
邱竹恒又叫了他一次,试探着说:“以前你说你有喜欢的人,这么久了,现在你还喜欢他吗?”
咀嚼的动作一顿,易卿尘盯着盘子边缘那一弧白光,小声回道:“喜欢。”
而且喜欢的感觉越来越浓。
真奇怪,易卿尘想,明明这期间也没发生什么,但这次,心里的郁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正在以摧枯拉朽的势头攀升。
所以是喜欢的,只增不减。
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刻,两人想法惊人一致。
“能告诉我他是谁吗?”邱竹恒早就想知道,“我认识吗?他……是女生还是……男生?”
吃了两口,易卿尘已经对饥饿感到麻木,什么欲.望也没有。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竹恒,你还喜欢我,是吗?”
“我……”
“不用骗我,我能感觉到。”
第一次收到邱竹恒的情书时,紧张、不知所措,现在他已经能若无其事地把话摊开讲:“对不起,但是我必须再说一次,我真的、真的只是把你当很好的朋友,也想象不出来我们之间除了友谊还能发展出什么别的关系。”
邱竹恒攥着勺子,下颚线紧绷,出神地盯着某处,也不说话。
“如果你还是没办法放下我的话,”易卿尘呼出一口气,“我们或许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邱竹恒:“一定得这样吗?”
“对,不然继续不清不楚地相处下去,对你来说不公平。”
“我……”
邱竹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太难了,比物理数学难一百倍一千倍。做理科试卷迷茫的时候,起码有无数公式可以往里套,互联网上,不高兴了,也有粉丝给他支招。
但现在,他就这么看着对面的人,心乱如麻。
从初中就滋长的喜欢,三四年了,怎么会愿意只做朋友?
可要是不愿意,什么都没了……
易卿尘安静坐着,面色如常,等待他的回复。
身边的空气好像被冻结了,邱竹恒指间蜷了蜷,忍着喉间的干涩:“我……”
刚开头就没办法接着说下去,他放下餐具起身:“……小易,我现在很难过,难过你的回答,也难过我给你带来的困扰……对不起,你让我再想想吧。”
邱竹恒离开后,易卿尘又拿出手机看了遍信息,彻底吃不下东西。
他结过账,一个人走进冷风里。
总归还是饿,路过烧烤摊,被孜然和胡椒的味道吸引,挣扎了会儿,坐到最角落的位置点了几串牛肉,想了想,又叫了一听啤酒。
“小伙子,就你一个人啊?”老板端上啤酒和串,发现整张桌子只有他,“是不是搞错了,哪桌点的一听啤酒啊?”
“没搞错,是我点的。”
易拉罐被拉开的声音彻底刺激他的神经,在森冷的夜色里,掩藏的情绪像扯开了一个豁口,拼命往外倾泻。
然后伤口越撕越大,越扯越疼。
啤酒并不烈,也不醉人。灌完两瓶,易卿尘连微醺感都没有,只是胃里有些涨。
身后那一桌闹哄哄的男人走了,店里倏然清冷大半。
老板在门外的烤架前打电话,没注意店里的情况。他站起来,在柜台处停了会儿,拿走一瓶白酒。
回到座位,手还在发抖。
他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从包里摸出手机,拨通了段与泽的电话。
易卿尘:“喂?”
段与泽:“怎么?”
“舅舅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
“嗯。”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电话那头沉吟了会儿,在易卿尘甚至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段与泽说:“他跟朋友在一起。”
“……好,谢谢。”
其实从中间缄默的空白,易卿尘已经得到答案。
目光描过白酒瓶的轮廓,他眸光暗了暗,拧开盖,就着瓶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辣。
凡是液体流经的地方,都撩起一片大火。
易卿尘猛地放下酒瓶,脑袋埋进臂弯,呛得直咳嗽。再抬起头,脸颊涨红,嘴唇泛着水光。
白酒伴的串儿,最后一支竹签扔进垃圾桶的时候,酒精开始发作。易卿尘撑着空了的酒瓶,眼神涣散,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
距离魏城朝上一条消息发过来是两个小时前,不管在外面干什么,都已经干完了吧。
他的胆量突然变得很大,按下了微信视频电话。
拨出不到十秒,挂了。
易卿尘呆滞地看着拒绝接听四个字,直到屏幕突然显示魏城朝的来电,才渐渐回过神。
易卿尘按了按眉心,故作镇定:“……喂?”
“刚才在洗澡,视频不了,什么事?”
他语气很冷。
易卿尘知道自己已经醉了,但这些,他还是能感知到。
易卿尘:“你在哪?”
魏城朝:“……干什么?”
“我来找你。”
对面骤然陷入沉默。
易卿尘听着自己不断加快的呼吸,喊了声:“哥……”
“你喝酒了?”
“啊?”酒精限制了他的思考能力。
易卿尘迟钝地回忆,不明白魏城朝是怎么听出来的。
他的语气已经沾染怒意:“你一个人?”
“嗯。”
“你……”
话音未落,对面挤进来一个声音,“城朝,还没洗完吗?”
声音很轻,要不是两头都恰巧安静,易卿尘不可能听得清。
“在打电话。”他回。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讲的什么,易卿尘不太能听进去。
“喂?”魏城朝压着声音问,“你在什么地方,我让段与泽去接你。”
握紧手机的指间发白,易卿尘艰涩地说:“……不要你管。”
怒气一下到达顶峰:“易——”
电话骤然挂断。
魏城朝盯着手机屏幕,躁意在胸口处恣意妄为,从开会得知自己过几天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差开始。
或者再早一点,从早上易卿尘跟着姓邱的小屁孩出门开始。魏城朝闭了闭眼,甚至从去年国庆,易卿尘跟他表白开始。
嘭——
浴室门猛地推开,外面的男人吓得抖了抖:“怎么了?”
魏城朝头发还滴着水,一身戾气,冷着脸说:“我出去一趟。”
男人一愣:“又不做了吗?”
“不做了。”魏城朝穿好衣服,扯过挂在门口的风衣,手机放在耳边出了房间。
还是没接。
魏城朝看着手机界面,简直快被气笑了。
风剜得骨髓生疼,他却无知无觉。魏城朝咬紧牙关,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加大马力往家的方向赶。
易卿尘那边怎么听也只有一个人。不像酒吧,也不像夜店,静得像凌晨时分,烧烤摊某个孤独的角落。
魏城朝二十出头时野惯了,哪种地方没混迹过。
可附近烧烤店太多了。
凭他对易卿尘的了解,应该不会跑太远。
魏城朝放慢速度,目光落在街道两旁上,一个店铺也没放过。终于在距离小区门口两百米的地方,找到熟悉的身影。
这人虽然喝醉了,但走路丝毫不晃,完全看不出异常。
魏城朝按了按喇叭,也不知道易卿尘听见没,突然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花坛边,整张脸埋进手心。
头疼。
胃也疼。全身都疼。
易卿尘缓缓抽气,脑袋里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大概歇息了两分钟,他觉得自己该走了,松开手,脸上却投下一片阴影。
视野突然变得很暗,易卿尘后知后觉抬起头,嘴唇翕张:“……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魏城朝目光落在他脸颊上那抹不正常的酡红,眼神冷得不像话。
他暗暗压下怒火:“跟我回去。”
易卿尘没回答,眼睛眨了下,转头看向手边的野花。
魏城朝刚准备再说什么,手机铃声搅乱了所有腹稿。
易卿尘的手机被随意放在大腿边,铃声不厌其烦地响着,他却像没听见,依旧呆呆盯着某处。
屏幕上写的“竹恒”。第二次亮起的时候,魏城朝拿过来按了接听。
“小易。”
小孩儿的声音。魏城朝没应,等他继续说。
“我想好了,或许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邱竹恒的语气似乎很落寞:“第一次有喜欢的人,还是同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如果我以前的所作所为让你觉得为难,我很抱歉,但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好兄弟,很要好的那种,可以吗?”
魏城朝安静听完,垂眸看着身前目光呆滞的傻子,回道:“他不舒服,已经睡下了,明天我替你转告给他。”
知道接电话的不是本人,邱竹恒浑身别扭,又反应过来:“不舒服?他有没有事啊?严重吗?”
魏城朝懒得再编,直截了当地挂了,把手机扔进风衣口袋里。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蹲下身,仰头跟易卿尘对视:“你不是说要来找我吗,我人在这儿了,听话,跟我回家。”
易卿尘终于肯看他,微微向前倾身,像是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魏城朝:“听到没,我……”
话没说完,湿热的触感落到唇角,淡淡酒气渡到舌间,随即,温热消失,冷空气一个劲挤进来。
魏城朝顿在原地。
易卿尘目光陈恳:“魏城朝,我喜欢你。”
魏城朝:“……”
魏城朝僵硬地咽了咽口水,哑声道:“我是不是说过——”
他又吻过来,一触即分。
“嗯,”易卿尘舔了舔唇,没什么表情,“你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