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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恋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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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的人安静躺在病床上,浑身只露出绯红的脸颊以及半截插上留置针的手。吊瓶里,药一滴一滴往下落,落进拇指骨节大的缓冲处。
房间里没有其他病人,独处的环境,魏城朝目光移到易卿尘身上,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隔壁是家属床,看起来很窄。他站在原地,快速朝四周扫了眼,无声脱下外套搭在床沿,又去门口把空调温度调高两格。
暖气驱走滞留在身上的凉意。魏城朝胳膊搭上大腿,就这么坐在易卿尘对面,十指交织支撑住下巴,垂下眼睫,静静把人看着。
其实不想离开他。一刻也不想的。
但当初是你自己把他推出去的。魏城朝把脸埋进掌心,呼出一口长气,伸手探了探易卿尘额头的温度。
指节很快感受到温热,魏城朝将手收回来。
低烧。
体温比常人高,但不至于滚烫。
秘书迅速把新买的日用品送到医院,魏城朝下楼接过,一个人打点房间。怕把床上的病人吵醒,任何动作都放得极轻。
但易卿尘还是醒来了。
如有所感,半眯眼睛的时候,正看到光晕下熟悉的背影。白色占据大部分视野,他不可置信地透过眼隙,盯住白茫茫中的那一点灰色。
终于适应环境,易卿尘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拭去强光刺激出的泪水。刚打算收回手那一刻,魏城朝转过身,目光在电光火石间交接,两人都明显呆怔。
空气仿佛滞凝。床头柜上的手表秒针转动声无限放大,只剩下时间仍然流动。
察觉到自己开始不可抑制地瞳颤,易卿尘率先撇过头,慌忙闭紧眼睛,眉间堆叠了一片丘壑。
对方扭头的时候,魏城朝 明显感觉一阵怔忡,失落与歉意涌上心尖,想做出解释,又无法开口。
“小易。”
室内气氛僵持不下,门突然被推开,邱竹恒抱着一大堆资料走进来,抬眼便是面露烦躁的魏城朝。
邱竹恒愣了愣,“您……哦!是小易的哥哥吧?”
“不……”
两道不同的视线投过来,魏城朝话音一顿,面不改色改口:“对,我是他哥哥。”
易卿尘:“?”
不是说不准叫他哥哥了吗?
易卿尘忍住疑惑,转头看向邱竹恒。
邱竹恒:“哥哥好,我是小易的朋友,对了,我们以前一起打过球来着,您应该记得——”
“忘了。”
邱竹恒:“……”
魏城朝倒了杯温水递到易卿尘手心,慢条斯理从床底搬出病房里唯一的凳子,当着两人的面坐下,“你有什么事吗?”
什么态度……
易卿尘放下纸杯,半撑身子坐起来靠在墙上,给邱竹恒指了指床尾,莞尔一笑:“你坐,休息会儿吧,有什么慢慢说。”
“不用了。”
他刚上完自习从学校赶过来,邱云起还在下面等着,时间长了会被贴罚单的。
邱竹恒把怀里那摞资料整整齐齐摆在床头,一样一样跟他解释:“这个是今天的化学作业,只用做选择题,这是数学的,这是英语作文的要求,老师让我们下周一上台演讲来着,还有……”
高中作业比山高,这还只是今天的,往后住一个星期院可怎么过啊。易卿尘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还是礼貌道:“谢谢,麻烦你走一趟。”
“没事,正好也顺路。你后面有什么需要可以先告诉我,我带给你。”
“好。”易卿尘把顺手温水给他,“辛苦了,喝口水再下去吧。”
门再次被关上,病房又回归宁静。
刚把水递出去,这会儿又有点口渴了。
易卿尘伸手要去倒水,被魏城朝眼疾手快拦在半路。
“渴你还把水拿给别人。”
易卿尘仰头喝个精光,咂咂嘴,嘴里一点味儿也没有,“你刚生什么气?”
“嗯?”
“我说,” 他有耐心地重复,“你刚才冲竹恒生什么气。”
魏城朝接过空了的杯子,“我没生气。”
易卿尘点头,不准备揪着这点小事继续争论下去。他随便抽出一本练习册,翻开,才想起没带笔。
“魏城朝,你有笔吗?”他问。
魏城朝眯起眼睛:“你喊谁?这么没大没小的。”
易卿尘抿唇,指尖轻轻划过纸张一角。
因为心底复杂的感情,面对眼前这个人,已经没办法再轻易把“舅舅”叫出口了。
方才的对话又重现脑海。他小声试探:“哥……”
魏城朝把他看着,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出于毫无缘由的心虚,易卿尘下意识又要撇过头,躲开他直白的目光。
却听魏城朝呼出一口气,低头从公文包里找出一支钢笔,扔到易卿尘怀里。
易卿尘错愕回过神,瞪大眼睛,把人紧紧盯着不放。
目光里包含的情绪实在太多,魏城朝无法做出任何解释,只僵硬道:“写你的作业。”
未免太没有威慑力。
易卿尘一动不动,眼里却骤然盈满笑意,脸上带着数不尽的喜悦,嘴角越发往上扬。
把魏城朝搞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少年的笑容过于惹眼,他也不由得被感染,刻意板着的表情逐渐出现裂痕,眉眼认命似的弯了弯。
魏城朝无可奈何仰起头,抬手遮住眼睛:“很晚了,快写作业。”
很久没这么高兴过。易卿尘极好说话,单手支起病床上的矮桌,笑着把练习册抚平,题还没读完就开始动手写。
没有空出来的手压住纸,原本隽秀的字有些歪曲,但依然能看到笔锋。
写完两道题,他渐渐收回心思,全心全意投入到学习中。
魏城朝余光扫过,看到小孩儿沉下心来,发自内心松了口气。他转身回到家属休息的床位,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给今天的工作扫尾。
灯光不算明亮,顶在头顶,俯身投下一片阴影。用眼时间愈长,认字愈发困难。易卿尘轻轻眨眼,还是模糊,像隔了一层灰色的雾。
药瓶快到底。护士估摸着时间,敲了敲门,进屋取针。易卿尘也趁着机会放松,目光透过玻璃,落到外面的夜色里。
护士动作轻柔,低声嘱咐了两句,又带着东西关上门。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口,他还是没回过头,整个人仿佛陷入氐惆 。
月牙悬在空中。易卿尘头颅立在那儿,望着它,像望着一瓣儿发光的橙子,垂涎欲滴。
“给你发照片的那天晚上,你在想什么呢?”他忽然问。
魏城朝一时间没听明白,顺着易卿尘的方向看过去,混沌的记忆瞬间清晰,一帧一帧,在脑中重演。
详细到他甚至能回想起收到照片时内心的震颤、激动,以及异地灵魂产生共振的喜不自胜。
但他不能说。甚至觉得可笑。
名为伦理道德的框架摆在那儿,束缚着他,动弹不得。
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觉攥紧,魏城朝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接着看电脑里的文件,“没想什么,当时在外面跟兄弟聚会,没注意。”
“嗯,”易卿尘又问,“那你撤回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魏城朝想多了,总觉得易卿尘变得有些不大一样。
是太久没见了吗?
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笔电边缘,眼前每天都打交道的汉字一个也看不进去。魏城朝压下心底的烦躁,“语音条而已,有人撞到我,不小心按到了。”
听到回答,易卿尘什么也没说,回了个短暂的“嗯”,又提起笔写作业。
“……哥。”
没过两秒,易卿尘无辜转过头:“你还会做高中物理吗?”
好久没听到这几个字,做物理题似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魏城朝不太确定:“我试试?”
易卿尘屁股往旁边挪了点,给他腾出位置。
与此同时,魏城朝伸出手,示意他递卷子过去。
魏城朝:“……”
对方的动作过于自然,又是个病号,魏城朝收回手,起身坐到他身边。
“这道。”易卿尘指了指,本白皙的左手手背扎上留置针,指尖又冷得发红,显出几分病态。
魏城朝拿起笔,下意识将冻红的指尖握在手心,带进暖和的被子。
两只手碰到那一刻,易卿尘觉得全身上下像过了电,怔怔把人看着,眼里出现了些异样。
其实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很平常的动作。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又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草稿纸呢?”魏城朝已经把题目读完。
草稿纸堆在床头柜上那摞作业里。易卿尘变成跪姿,侧身迈开膝盖:“……我拿给你。”
身子与魏城朝几乎重合,他停在原地向下俯视,把人牢牢圈在眼眶里。
气氛变得很怪。
警报骤然在脑海拉响。魏城朝偏过头:“你坐着,我来拿吧。”
手刚碰到最顶上那张纸,身上的人说:“哥,你喝酒了。”
说完还俯下身在他颈间嗅了嗅,气息密密麻麻,一股脑扑到锁骨上。
魏城朝直接僵住,面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儿,难得有些慌乱。
他敢打赌,这绝对是他二十多年来最没出息的一次。连高考、大学期末考、第一次约炮都没那么紧张。
见魏城朝不说话,易卿尘莫名大胆起来,手撑在人两侧,不想他离开。
可能是夜色驱使,总让人意气用事。
手上还有刚才残留的温度。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再出格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易卿尘眨了下眼,睫毛如同蛰伏的蝴蝶,微弱颤动,要开始它的狩猎。
温热的吻最先落到喉结上,柔软笨拙,随后是坚硬的触感,魏城朝大脑几近当机,直到短暂的痛觉传递到大脑皮层,才反应过来是牙齿在啃咬。
理性快要被搅碎了。魏城朝揪着最后一丝良知,企图让他停下:“易卿尘,你生病了,起来。”
毫无响应。
他暗骂:“不想死就起来。”
易卿尘伸出舌尖,轻轻扫过最突出的尖,起身看着他,舔了舔下唇。
“你——”
“我看到了。”易卿尘又靠近一点,鼻尖马上就要相碰。
魏城朝:“?”
他说:“那天晚上,你发的照片,我看到了。”
“……”
“月色很美,不是吗?”
魏城朝实在是跟不上小朋友的脑回路,还在思考这是单纯的问句还是表白,易卿尘又俯身上来,目的性明确,直勾勾盯着他的唇。
分明可以反抗,魏城朝的力气比这小孩儿大得多,翻个身就能挣脱。但他没这么做,理智与背德还在大脑里撕扯。
要不是多活了几年定力相对大一点,他甚至要直接把人扑倒。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们之间的亲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没人能说上来。爬梳无数个悉心相处的日夜,好像在潜移默化之间,生活模式就已经超越了所谓的普通亲属。
嘴唇马上就要碰到,桌上的手机倏然响起来,瞬间冲散整间屋子的暧昧。理智又重新占据大脑,两人一齐看过去。
——魏城嫣。
脑子被震了一下,魏城朝要去拿,身上又是一重。
易卿尘坐到他腿上,握住那只伸到半空的手,向前倾了倾。两瓣唇终于紧密相连,又轻又缓地厮磨,就连唇上的纹路,都变成了催.情.剂。
手机还在响,“魏城嫣”三个字在脑中挥之不去。魏城朝闭上眼,头一次觉得自己定力那么差。
唇角传来湿热的触感,比常人体温高,魏城朝心头发麻,狠心张开嘴,舌头便迅速缠到了一起。他把手放到易卿尘后颈,无意识把人往胸口带了带,逐渐开始主导这个绵长的吻。
怀里的人还在生病,他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探索。
抓在魏城朝肩膀上的手紧了紧,易卿尘整个人泛起不正常的薄红,鼻间的喘息也在变重。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撤开,在持续升温的空气中对视。易卿尘直起身子,眼神有些涣散,呆滞地把人望着:“……舅舅。”
魏城朝声音瘖哑,自暴自弃地勾了勾嘴角:“别叫我舅舅。”
他不配当一个舅舅。
“我要怎么跟你妈交待。”魏城朝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说出这句话,语气平静,如同深夜里的山野。
易卿尘抿了抿唇,回答不上来。
魏城朝:“起来。”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把窗户拍得哐哐响。易卿尘撑起身,重新回到原位,“是我的错。”
“干你什么事。”
魏城朝摇头,指了指床下的东西,“不聊这个,洗漱用品在那儿,先去洗脸漱口。”
交待清楚,他拿起手机出门,边拨通未接来电边迈向走廊尽头。
夜色森冷,魏城朝捂着嘴呵了一口气,勉强能抓住一团热意。负罪感髹着一丝兴奋,电话接通了。
“姐。”
“怎么了?”魏城嫣打了个哈欠,“刚刚打电话怎么没接?是工作很忙吗?”
“没有。”
他突然抽风,懒洋洋加了句:“在跟人亲热。”
“哦,那就好……什、什么?!”
魏城嫣音调陡然抬高:“你谈恋爱了?好小子,你闷声干大事呢!”
魏城朝把电话拿远了点,终于忍不住露出点笑意:“算吧。”
算起来,他们吻过不只一次,他也从没拒绝,要是这样还装什么“烈女”,那也太做作了。
强烈的心跳与人类最直白的欲望不会说谎,他是喜欢易卿尘的,喜欢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边儿的破小孩儿。
他居然有些愉悦:“在一起挺长时间了。”
“人怎么样啊?帅不帅?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家里什么条件?”魏城嫣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啊?”
“比较内向,挺帅的,年纪比我小。”魏城朝顿了顿,“姐,你万一接受不了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会接受不了?你还不了解我吗,咱家就我心最大,除非你跑去勾引人家有妇之夫了,其他的我都能接受。”
“你说的,我录下来了。”
魏城嫣:“……”
魏城嫣:“你个欠收拾的。”
魏城朝心情好多了,情不自禁笑了两声:“不说这个了,你打电话来是问那小屁孩的吧。”
“哦对,卿尘怎么样了?班主任说要住院啊,很严重吗?”
“还好,我看他状态挺好的,应该住一个星期院就差不多了。”
“哎,高中真是辛苦,都学出病来了,这几天你让他多休息,别累着自己了——你这会儿在医院?”
“嗯,我留下来照顾他。”
“那明天怎么办,不工作了?”
“公司这边我已经解决好了,在医院办公也一样,只是效率低了点儿。”
“也行,也不早了,我还得上班早起,就先睡了,有什么事打电话。”
“嗯。”
“那就这样吧,我……”
“姐。”
魏城朝叫住她,想说对不起,绕了一圈,到嘴边却变成“谢谢”。
魏城嫣哑然:“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的,一家人,挂了。”
再回到房间,作业已经被扔到一边,刚才那张物理卷子更是可怜巴巴地摊在床尾,角皱得能支楞起来。易卿尘换了睡衣坐床上玩游戏。
游戏音效接连不断,但他看起来兴趣索然。
看到魏城朝回来,他的眸光才倏然亮了一下,又渐次黯淡下去。
“妈妈说什么了?”易卿尘蔫软蔫软的,像根晒干的黄瓜。
魏城朝停在床头,觉得好笑:“问你情况怎么样。”
他自忖时就猜到:“你怎么说?”
“我说我谈恋爱了。”
周遭猛然静了一下,空气一个趔趄被墙撞翻,晕乎乎的,很久才晃过神。
被击杀的音效响彻房间,易卿尘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魏城朝上手捏住他的脸。
“不是因为喝了酒,也不是精.虫上脑。”
他说:“小屁孩儿,你要是不想跟着我,随时可以后悔,所有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还是我侄子,我还是你舅舅。”
魏城朝没用力,易卿尘轻易挣脱魔爪,立马把手机扔了,整个人扑到他身上,瓮声瓮气道:“不后悔。”
魏城朝想,他混蛋了将近三十年,好不容易对自己侄子时有个人样,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做了混蛋。
魏城朝吻了吻他的额头,难得把语气放柔,“我以后会努力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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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魏城嫣夫妇努力理了半个小时,终于搞明白。
魏城嫣迟疑:“你是说,我那个便宜弟弟在医院跟他男朋友亲热,没准儿小尘还看到了?”
枕边的男人说:“说不定就是当面亲热的。”
“小尘也不小了,应该没关系吧。”魏城嫣不确定道。
“不对!”
她坐起来,正色道:“老公,他叫我姐了,三次!大学过后除非他有事求我,不然绝对不会叫我姐的!”
男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