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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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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轻轻擦过云片,牵扯出薄薄的白色绸缎,太阳,于是被一层纱线浅浅盖住了,朦朦胧胧,挡不住光。
阳光铺陈,从苍穹泄下一道,车水马龙延绵到马路尽头。动也不动,却无一声鸣笛。
“你真打算让卿尘去S城?”
“嗯,他不是想去吗。”魏城朝漫不经心瞥了眼前头,还是毫无动静。
“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那边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也……”
“没问题,一顿饭的事。对了,这事儿你别告诉他。”
“为什么?”魏城嫣不解,“人情往来不是很正常吗?他迟早要长大,这些都会懂的。”
是,易卿尘总会长大,他知道,可他还是希望能够慢点,哪怕慢一点呢,让小屁孩多保留几年纯粹。
何况……
魏城朝痞痞地笑了一下,“他把我当偶像呢,偶像,得保持人设。”
这种找关系的事,不适合他来做。要是被易卿尘知道了,恐怕接受不了吧。
光是想想那小屁孩失落的表情,都觉得不得劲儿。
魏城嫣自然不知道他心里什么想法,不留情面地嗤笑了一声:“你这是在帮我缓解压力吗?”
魏城朝挑眉:“就当是吧。”
指针走到十一,中考最后一科结束,马路终于有了松动的趋势。
而魏城嫣捏紧的双手却没放开。
“魏城嫣。”魏城朝踩下油门,单手撑在车窗上,叫她时拖长了语调,流里流气的。
听到称呼,魏城嫣皱了皱眉,刚要开骂,就听他说:“别紧张,能考上。”
“放心,”魏城朝微微一笑,“我家小屁孩分肯定不会低。”
“你怎么知道?”
车速平缓地行驶在路上,树影不断后退,他侧过头,眼底笑意清明,语气却不容置疑:“信我。”
“也要信他。”
魏城嫣莫名其妙被他的气场威慑住了,捏紧的十指也无意识松开。晌久,她神情不定,动了动嘴皮子:“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大朵阳光底下,少年一路奔跑,裹挟着热烈的风,猛地扑到男人身上。
“舅舅!”
十五岁的男孩,身形已靠近成人,冲力如何也不能小觑。
而魏城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回过神稳稳接住,还把人搂在怀里帮忙顺了顺气。
怀里的男孩呼吸不匀,鬓角浸出一层薄汗。魏城朝觉得好笑,调侃说:“怎么每回我来接你,你都是跑着出来的?后边有人追,还是怕我等久了?”
易卿尘没回,仰头朝他弯了弯眼睫。
大概是跑得太急,过于激动,白净的脸颊晕染了一点红。魏城朝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打开车门。
坐进去才发现车里还有个人。
易卿尘张了张嘴,莫名感到狭促,不自在道:“妈妈。”
就像是小时候跟着舅舅偷糖吃被当场抓包,心虚又害怕。
这没由来的想法令他顿了顿,略带疑惑蹙起眉峰,愣愣拂过留有余温的发顶。
“外头很热吗?脸竟然晒得这么红。”
见到自家小孩,魏城嫣完全没问他对中考是否有把握,仿佛刚才那个坐立不安的女人就没存在过。
“喝点水。”她说着,拧开瓶盖递过去,“明天还要去学校?”
“嗯,要对答案,还要拍毕业照。”易卿尘接过来,没立刻喝,神思恍惚地把手背往脸上贴了贴。
有点烫。
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没完全退下去的红晕。
外边儿其实根本不热,只是看着晃眼。刚才跑过来,虽说是慌了点,但也没夸张到这地步。
他若有所思抿了一下杯沿,堪堪润湿嘴唇,就见眼前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是一双极其好看的手,从手背攀岩的筋仿佛蕴藏了无限力量。
那手指却只是轻轻勾了勾。
“给我喝一口。”手的主人说。
于是易卿尘便看到自己受了蛊惑,将杯子伸到魏城朝跟前。
魏城朝专心看着前头要松不松的车流,抬手等了会没得到回应,刚准备说话,垂眼就看到直接跑到唇边来的保温杯。
杯口微微抬起,竟是准备喂他。
魏城朝一顿,瞥到留有水痕的杯口,没来得及多想,舌尖倏地一湿,一小口水稳稳落尽嘴里,半点没滴出来。
渴觉得到缓解,意识也开始回笼。他后知后觉从易卿尘手里拿过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方才闪现在脑海里的、模糊的、某些奇奇怪怪的念头,瞬间被水流冲成齑粉。
这一路都是接考生回家的车,俨然浓稠温热的琼脂,以聊胜于无的速度流动着。
旁边是人行道,总有人影落到易卿尘手臂,两秒就消失不见。他低头看了会手机,内心激宕逐渐安然。
仿若终朝飘飖的风雨欲来,刹那间,波澜不惊,狼烟未起,一切又回归平静。
然而,海面下愈演愈烈的暗涌只有自己才明晰。
魏城朝陪了易卿尘整整一周。从书香肆意的书店,到人声鼎沸的音乐节,本城游玩场所和自然景点都走了个遍。为了尽兴,还特意在市中心开了间高级酒店,熬夜晚起也不会有人管。
只有舅侄俩,没有其他人,连魏城嫣两口子都被绝情地扔在了家里。
疯到没边的时候,魏城朝甚至带他去了夜店。
涉世未深的易卿尘提早领略了能把人闪瞎的魔幻灯光和把人耳朵震聋的动感音乐。当然,还有蹦得跟癫痫一样的人。
光是远远看上一眼,都能感觉到脑浆被摇匀的晕眩。
两人没呆多久,心照不宣对视一眼,一齐往外走。
“城朝。”
怕被人群冲散,魏城朝牵着易卿尘,刚迈出的脚又收回来,转身看向来者。
“真是你啊!好久没见你来了,哥几个还以为是天桥底下那家新开的gay吧把你唬住了!”
魏城朝觉得这话有问题,说得他好像多纸醉金迷似的,其实他去这种地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八点过了,迪厅人越来越多。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将易卿尘往自己跟前带,一面调侃:“少败坏我名声——我现在住S城,不怎么回来。”
“哦哦,都懂!做大老板了!”
朋友说话天生带点阴阳怪气,没什么恶意。魏城朝挡住递过来的酒杯,解释道:“就不喝了,还要开车。”
“行。”
他很好说话,侧身放下杯子,注意到面前的小孩,拧眉思索片刻,豁然开朗,“这是你那个乖侄子吧,这么大了。”
没想到舅舅朋友会认识自己,易卿尘回过神,轻轻勾起嘴角:“嗯,叔叔好。”
“你舅舅老说起你——你应该见过我,不过那会儿你才十岁,不记得了也正常。”
朋友笑眯眯的,又将目光移向魏城朝,一脸神秘:“对了城朝,你还记得老齐吗?”
“嗯。”魏城朝挑眉,让他继续说。
“他谈恋爱了!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朋友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他对象才多大吗?”
“多大?”
朋友指了下易卿尘,伸手比划起来,“就比他大一点儿!简直了!你说混蛋不混蛋!”
魏城朝不假思索:“混蛋。”
说完,他看了眼腕表,“下次聊,我们先走了。”
朋友正在兴头上,冷不防被打断,蔫蔫道:“这么早?”
“不早了。”魏城朝说,“他长身体,要早点睡觉。”
话音落下,却没得到朋友回应,只出现一张表情凝滞的脸。
魏城朝:“怎么了?”
“奇怪……”朋友欲言又止,目光在眼前二人间流连,终于说:“你刚才那话跟老齐说过的一模一样。”
包括标点符号。
魏城朝轻笑一声,牵着易卿尘出了店。
热浪滚过肌肤,易卿尘对上他眼底的笑意,烫得缩了缩手。
“怎么样,好玩吗?”
这是在问蹦迪的事。
易卿尘摇头。
意料之中。
魏城朝勾唇:“既然不好玩,以后咱就不来这地方了。”
“你也不来了吗?”他试探。
“嗯,不来了,我也觉得没意思。”
易卿尘脸色稍霁,弯了弯眼睛:“好。”
话音刚落,有人从夜店追着出来,停在易卿尘身旁,轻拍他的肩:“小弟弟。”
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烫了一头雾蓝色大波浪,装束时髦,落落大方。她走过来,空气中都开始弥散名贵香水的粒子。
她问:“弟弟,你今年多大呀?成年了吗?”
易卿尘拧不清状况,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思忖间,已被魏城朝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他问:“这位女士,请问有什么事吗?”
光听语气,吊儿郎当的,没有半分尊重,甚至称得上恶劣。
女人听出他的言外之音,不以为意,眼睛反而亮了亮,“别这样嘛,就是交个朋友,我看你长得也很好看呀,有没有——”
魏城朝不善打断,“没什么事麻烦让一让,你挡着我们的车了。”
女人没细想,抛下思绪,又继续问易卿尘,“说话呀弟弟,留个联系方式呗,姐姐想跟你做朋友。”
“不用了。”易卿尘探出头,温声细语,“抱歉,我不喜欢把联系方式给陌生人。”
“啊。”女人遗憾道,“好吧,那算了。”
“没关系。”不到两秒,她粲然一笑,“漂亮的小弟弟,有缘再见!”
说完,她往回一路小跑,大波浪在夜色下一跳一跳的,看起来很有弹性。
“别看了。”
眼前蓦地一黑,双眼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霸道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易卿尘往后退了两步,肩膀撞上魏城朝的胸膛,迟钝转过脑袋,路灯下,清亮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空气中还有香水味残留,又闷又熏,魏城朝不适蹙眉,把易卿尘囫囵塞进副驾驶,“走了,回酒店。”
洗完澡窝进被子里,脚丫子都是热乎的。易卿尘趴枕头上,出神地看着魏城朝办公,连细微的绒毛都尽收眼底。
大概是目光太过坦荡,魏城朝反而觉出些不自在,抬手薅了一把他的头发,臭屁道:“小屁孩,不好好睡觉看什么呢?”
“舅舅。”
他眨眨眼:“你怎么还没谈恋爱啊?”
这问题周围人问过很多遍,包括易卿尘。
确实,按他这个性格长相,早该做臭名昭著的海王了。可现在别说海王,鱼塘里连根草都没有,往里头扔石子儿都泛不起水花的。
“不想谈。”魏城朝说,“你这么大点儿瞎什么操心。”
“我不小了。”
易卿尘撑起身子,眼里有些固执:“我也到能谈恋爱的年纪了。”
魏城朝一嗤:“能谈什么,你那叫早恋。”
“可你那个朋友不就是吗?跟我这么大的人谈恋爱。”
魏城朝脑袋飞快运转,总算从杂乱的记忆里想起他说的是哪个朋友。
“所以我才说他老齐是混蛋——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谈恋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小孩儿也是可怜……”
没等他把话说完,易卿尘背过去一把盖过被子,气鼓鼓地往床边挪。
魏城朝话音顿住:“怎么了?”
“睡觉,不想跟你说话。”
“小白眼狼。”
魏城朝把电脑放到一边,卷吧卷吧将易卿尘裹成一团,凶狠地往自己这边捞。小寿司卷想挣脱,却被两只手臂牢牢窟住,动弹不得。
他像只海豚似的摆了两下,索性不动了,就这么被拥在对方怀里。
心跳声愈演愈烈,魏城朝鼻息落在裸露的后颈,温热且瘙痒。
背脊一阵过了电的酥麻,易卿尘咬牙弓起身子往铺盖里头钻了钻,风声鹤唳,害怕叛逆的心跳声透过那层棉絮被感知。
夜俨然深了。易卿尘被连人带被搂着,快要忘记了怎么呼吸。
颅内烟花独自炸了半宿,易卿尘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突然生气。还有舅舅,为什么抱着他,这么快入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