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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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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的林城像被血染过一般。
我踩着五中后巷潮湿的沥青路面，耳边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清脆得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巷子深处，四个黑影如野兽般狞笑着，他们中间蜷缩着一团颤抖的蓝白色的校服。
“把钱交出来！”
又是一脚。
少年闷哼一声，眼镜落在地上碎了，破碎的镜片反着光，像一片将融未融的脏雪。
二十年前同样的黄昏，也曾有人这样蜷缩在云河边的泥泞里——那个叫韩豆豆的男孩，如今穿着林沐阳的皮囊。
“住手！”我的声音惊飞了屋顶上的麻雀。
领头的男生转过脸，左眉断成两截的疤痕在暮色中跳动，就像一条扭曲的小蛇。他打量着我，咧嘴笑道：“大叔，劝你少管闲事。”
我拿手机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冷笑道：“刚刚你们玩得太投入，压根就没发现我的存在。我已经录了视频，准备发给在公安局的朋友，要不要现在就请他们过来，看看你们这是校园霸凌，还是有预谋的组织抢劫？”
他们闻听脸色大变，虽是个个痞气十足，但毕竟还是小孩子，相互对视了一下，便如几只受惊的蟑螂四下逃窜了。地上那团校服慢慢舒展，露出了那张沾着血渍的脸——过于清秀的眉眼，像是谁精心雕琢的一般。
“能站起来吗？”我伸手想扶他。
男孩猛地后缩，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他叫秦恩铭，一个如秋风一般瘦弱的少年，在送他回家的路上，影子在路灯下不断拉长又缩短，仿佛在反复折叠时光的印记。
房子是旧时的厂房宿舍，墙皮剥落成皮肤病患者的皮肤。推门时铁门发出垂死的呻吟，屋内的霉味立刻缠上来，钻进我的鼻腔和肺里。
昏黄的灯泡下，我看见墙上贴着整整齐齐的奖状，墙角堆着分类捆好的废品：矿泉水瓶按颜色排列，旧报纸按日期摞放，易拉罐被踩扁后叠成闪亮的塔。这个被世界抛弃的男孩，正在用垃圾搭建他脆弱的秩序。
“爷爷还没回来，哥哥你喝水吗？”他递来的搪瓷缸缺了个口，缸底沉着可疑的褐色水垢。
我接过时碰到他的指尖，冰凉得像河底的石头。记得八岁那年冬天，我被汪俊宏推进了云河，杨老师也是这样用冰冷的手把我抱上岸的。
“那几个小混混是谁？”我问。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球鞋，左脚开胶处露出苍白的脚趾。“他们是我同学，带头的那个叫李清阳，”他突然抬头，泪水在灯光下颤动：“但他爸是学校的教务主任，同学们都不敢惹他。”
“他为什么欺负你？”
“我也不知道，他总是寻各种理由找我麻烦，或许是因为我成绩好，家里穷，又没人愿意与我做朋友，还不会主动拍他的马屁……”
我闻听不由得苦笑一下，大学毕业后刚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在单位何尝不是这样被那些趋炎附势者排挤、针对着。大人的世界如此，孩子的世界也不例外。
恩铭的校服破了，我答应他一定给他寻件更好一些的。
几天后，当我带着一件崭新的校服再来拜访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正蹲在院门口修一辆生锈的三轮车。他的脊背弯成问号的形状，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
“孩子您坐。”老人之前是见过我的，也知道恩铭在学校的遭遇。他撩起衣角擦拭唯一完好的木凳，露出了腰间的瘦骨嶙峋。
蓝白色的校服在昏暗的屋里显得格格不入，像雪落在煤堆上。老人粗糙的手抚过校徽时，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这校服是托在五中任教的李岩老师帮我找的，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恩铭的事，我多少还需要他的帮忙。
“恩铭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老人喃喃的说道，眼睛望着窗外的杨柳：“身上裹着件白色的毛衣，不知是谁这么狠心，舍得下他。”
闻听此言，我的心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我何尝不是没人要的孩子，若不是姨妈当年收留了我，我可能早与这个世界无缘了。
杨柳的影子在窗玻璃上摇晃，渐渐变成那年云河畔的桃花。六叔苏东明拿红腰带吊死在床头时，桃枝也是这样轻轻拍打着窗户。
“叔，周末我想带恩铭去云河那边看看，我喜欢这孩子。”我说。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他望向天空，那里正飘过一片暗灰色的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