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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破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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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han,他是谁?你不是说找男朋友希望是同龄人吗?”
亚当扫视面前这个半路杀出的男人,一身熨贴西装,面具遮住半张脸,在群魔乱舞的派对中显得庄肃神秘,腕表是早两年出的全球限量款,现在有钱也求不到一只了。
他看着游霜嗤笑道:“还是说你给人包养了?”
亚当咄咄逼人的问话,令围坐在吧台的人纷纷侧耳倾听,眼神有意无意地在仨人之间徘徊。
游霜被打量得浑身不适,掰开抓握他的那只手,快步往后厨走,隐约听到身后那人跟亚当做自我介绍:“我姓游。”
烦人。
摇滚音乐震动耳膜,游霜捂住耳朵逃回后厨,灌了自己一杯啤酒,收拾东西,想立即回家。
他摘下厨师帽,把肩上的老鼠公仔塞进背包,食材留在冰箱,厨余垃圾清理干净。整理完所有,一转头,看见游先礼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桌边,一点点地试吃他做出的试验品,并做起点评。
游先礼咬一口蚯蚓状的蛋糕,“甜了。”
再咬一口蟑螂状的面包,“太咸。”
最后把蚕蛹状的巧克力面包球放进嘴里,嚼了嚼,没点评,又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烦人。
游霜闭着眼睛从他身边走过,从酒吧后门离开,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窄巷里撞见像高浩的身影,喝得站不稳,和一个“猫女”拉拉扯扯,不知道要做什么。游霜看他对“猫女”一脸挑逗的表情,要是遇上仙人跳也是活该。他没有出手援助,转身离开。
这儿距离公寓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游霜沿街暴走,走出十米,偷偷用余光往后瞥,除了流浪汉,再无别的身影。
游霜怔了怔,放慢了脚步继续走,再走出二十米,不经意地往后看,满街路人,没一个是他熟悉的影子。
他慢慢转回头,一边走,一边数路面大小不一的砖石,借此转移注意力。
那么轻易就甩掉的人,不追也罢。
游霜踩了两脚砖石,忽然跑起来,因为跑得够快,沿街的万圣装饰像虚焦的鬼影,整条街变得像鬼屋里的密道,扭曲旋转,歪倒不平,有如鬼打墙。
游霜心慌意乱,跑出一身的冷汗。终于抵达公寓楼下,他撑膝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汗,却不小心瞥见伫立在公寓大门的鬼影……
街灯没有亮,鬼影与夜色融为一体,站在大门如高大的雕塑。
游霜脸色白了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时,不知躲藏在哪儿的猫嚎了一声,把大门的感应灯吼亮了──白光忽闪,游先礼的脸清晰地映在游霜眼里。
呼吸声由急促变得沉重,游霜看见游先礼慢慢步下台阶,灯影把他侧脸照得面目神秘,像死神接近游霜,一言不发地,带着严厉的宣判。
游先礼在他面前站定,眼睛直直地凝视他,眼瞳漆黑如墨。
游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他的叔叔很少在他面前完全释放大人的威严,在他们家,如果游正其唱白脸,张芃唱红脸,那么游先礼就是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他有自己的判断和教育观念,虽然极少对游霜说好话,但也不会讲重话,他把他放在相对平等的地位,偶尔会让游霜忘记这是他需要尊敬的大人。
但此时此刻,游霜觉察出了,游先礼在生气,也许很生气,以一个长辈的身份。
游霜身体紧绷,垂眼看着游先礼的嘴唇,右手几不可察地摩挲裤子的纹路。
游先礼没有先说话,他从大衣内兜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礼盒,递给游霜。
游霜不接。
游先礼没有给他选择的意思:“别的礼物可以扔,生日礼物不能。”
那个礼盒在半空悬停了两分钟,被游霜接过。游霜觉得游先礼对他生气是很莫名其妙的一个态度,要生气也是他生气,要不满也是他不满。
游霜犟着脾气没有道谢,低着眼,凝望庭院那棵大树。
突然之间,游先礼抬手抚上他的眉毛,手掌挡住游霜大半张脸,用比较重的力道去描摹他的眉骨。游霜感到痒、痛,视线受阻,只看得见一片肉色皮肤。
要想控制一个人,首先要得到对方的眼睛,这两道狭口如果只能看到你,那么这个人就只能依附于你。
此时此刻,游霜觉得游先礼拥有了只手遮天的权力,他的头颅在游先礼的手中瑟瑟发抖,连同身体也不自禁地发颤。
游霜陷入了深深的悲伤和痛苦之中,他绝望地想:如果不接受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难道他一辈子只能活在游先礼的阴影之下吗?看着游先礼恋爱,结婚,生子,自己却不能好好地过新的生活,傻傻站在原地做苦情种,凭什么?!
他偏了偏头,想挣脱游先礼的手掌,但游先礼扣住他额头,逼他正视自己。
一般来说,游先礼是严肃但开通的长辈,很多事上他纵容游霜去做,去试错。能用钱摆平的小错误,就不必对成长中的幼苗过于苛刻,人都是吃一堑才长一智,但游霜目前过分自由生长,飞远了,做出的很多事都不受控了,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作为家长不能放任他白白长歪。
游先礼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喙:“我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但我希望那是一个正常人。”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摸到几滴有些温热的液体,游先礼怔了怔,移开手。
游霜从他手中立即逃开,跑上台阶,那面公寓大门“砰”一声被他用力带上。
烦──烦──烦!
游霜回到卧室趴在床上,双手捶了一下被子:我没阻碍你,你也没接受我,我们的界限分得很清,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爱谁?!
胸口给什么东西硌到,游霜把外套内兜的礼盒掏出来,擦了擦眼角,平复呼吸。
深黑色礼盒侧面有几个烫银字样──To E……大写的“E”后面,紧跟着的字母拼凑成的单词却不是“Ethan”,而是“Egg”。
破蛋日,所以蛋出来了。
烦人。
无聊的冷笑话。
游霜解开礼盒丝带,掀开盖子,隆重出场的,是一条意式手工三折领带。
领带是低调的金色,一点点棕调,摸上去像桑蚕丝质地,光滑柔软,在灯光的照射下,面料透出极有生命力的光泽,渐变的金色搭配纵深的暗纹,状似一条人鱼尾巴,表面还绣着一些小小的银色波点,显得不那么庄肃老气。
游霜把领带套在衬衫领口,简单打了一个结。
往更衣镜前一站,果然人靠衣装,佛靠佛装,下次碰上喜欢的人再表白,一定戴这条领带去,对方是万万不敢拒绝的。
他翻了翻领带,注意到领带背面的尾端绣着褐色的手工标签,捻起一看,绣的不是品牌名字,而是银线勾勒的“游”字,后面带着一条有鱼鳞的小鱼。
游霜沉默地抚摸那绣上的名字,游先礼钩针的技术不输多年,鱼鳞甚至钩得更密,针脚更细致,好像一直在替游霜做这件事,熟手得很,实际上游霜念初中后就不再为物品贴牌了。
他的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最后把领带解下来,叠好放回盒子。
突然地,门铃响了。
游霜拉开门,没想到游先礼知道他所住楼层,提着两个袋子站在门外。
“什么事?”游霜像看不速之客的眼神提防着游先礼。
“我买了解酒药,如果你不舒服就吃一颗。还有柠檬,切片泡水,对胃胀有缓解作用。”
游霜不语,也没接过袋子。
游先礼说:“要我进去帮你处理柠檬吗?”
“不方便,”游霜堵着门框,“里面有人。”
游先礼微微抬起下巴,俯视他,“舍友?”
游霜没回答。
游先礼往门框迈进一步:“两个人住总归不方便。”
头顶的光被遮挡一半,游霜皱起眉,抬高声音说:“关你什么事呢?”
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同游先礼说话,讲出口后,心跳紧张地加快,脸上竭力维持不耐的表情。
不一阵子,走廊灯暗下去了,游先礼的眉眼变成冷漠的灰黑色,他提醒游霜,“不要跟抽烟的人住一起,对你身体不好。”
“你也抽烟不是吗。”游霜睁大眼睛瞪他,握住门把随时关门,“不要靠我太近。”
声控灯再次被他叫醒,灯亮起时,游霜感到游先礼上前了一步,几乎要和自己脸贴脸,游先礼凝视着他,淡淡的烟草味压在游霜身上。游霜后背贴着门,几乎被游先礼的审视逼得抬不起头。
你刚刚瞪大的眼睛呢?游霜问自己。
然后他仰起下巴,咬紧牙关,眼睛半闭看着斜下方,表现出对游先礼的靠近感到不悦。
声控灯再熄灭时,游先礼才开口,“今天是不是还没吹蜡烛?”
游霜瞬间像漏气的气球,一下子变扁了。他低眼瞥向游先礼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个生日蛋糕,几根粗蜡烛、纸盘和打火机。
连自己都忘记的头等大事,游先礼替他轻飘飘地说了出来。以往自己总是把生日吹蜡烛的环节看得无比重要,一年只一次,考虑了一整年的愿望承载在一根蜡烛上,这根蜡烛一定要够粗,火光够亮,才承受得了如此重量。
游霜闭上眼忍了忍,突然迈前一步,张嘴泄气一般咬上游先礼的肩膀,下了十成十的力道,咬得他牙齿都酸了。他憎恨游先礼这点无情的关怀,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关心就把他收买了。
买个蛋糕点蜡烛难道很稀奇吗,但此时此刻就是只有游先礼给他这样做了。游霜讨厌这种被套牢的感觉,他要把游先礼咬死,既然他这辈子都得不到他,那他就把他弄死!
游霜不知道有没有把游先礼的肩膀咬出血,只知道牙齿疼了,松了松口劲,呼吸,眼泪不受控地流下来。
游先礼低头看见游霜把脸趴在自己肩上,那一片皮肤渐渐变得湿润滚烫,他往屋内走了两步,关上门。
察觉到游霜的胸腔起伏的节奏不大对劲,游先礼抬手给游霜顺背,提示他:“松口,深呼吸。”
游霜抽了抽鼻子,深呼吸,溢出两声抽泣,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像雨一样倾盆地下,把游先礼的外套内衬淋得湿漉漉的。
游先礼希望自己能在这里洗一个澡,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鞋架,没有多余的拖鞋,顺便多扫了一眼,也没有其他码数的运动鞋。
他继续给游霜顺背。
慢慢地,游霜呼吸渐缓,也不抽鼻子了,似乎站着睡了过去,游先礼把他抱起往里走。
开放式厨房、卫生间、书房……还有一个干净整洁的卧室,床上一张被子,一个睡枕,一个抱枕。
游先礼把游霜轻轻放到床上,游霜翻了一个身,背对他掖了掖被子,低声说:“我没有让你留下。”
游霜闭着眼,听到游先礼出了房间,过不久再进房,放了一杯水在柜面,拨弄床头灯的按钮,然后慢慢地往外走,替他关上了卧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