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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唉唉唉不完 ...


  •   头颅形态正常,眉黑浓密,因防晒不当,毛孔略粗糙,皮肤无瘢痕皮疹。眼睑无水肿无闭合障碍,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应良好。鼻外形笔直无歪斜,无手术痕迹。下唇略厚,颌面发育正常,牙齿完好相对整齐。甲状腺正常无肿大,体态良好无脊椎侧弯,步态正常,未见急慢性病面容——这是游先礼对高浩粗略的第一印象。
      坐在饭桌上,他进一步观察高浩的性格:
      外向健谈,但是说话逻辑性较弱,想到什么说什么,上一句讲午餐味道,下一句讲长岛天气,时不时蹦出一句无聊的黄色笑话。没有边界感,坐着的时候,身体会歪向旁边的人,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比如此刻,游霜的左肩几乎承受了高浩一半的重量。
      傻,大只,不可靠。
      游先礼收回眼神,望向坐在高浩旁边的游霜。
      游霜坐得正,安静侧头听大家聊天,不插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神游,眼珠子锁定一个方向一动不动,看着有点儿呆。
      不知怎的,这让游先礼想到过去一些画面。
      游霜小时候抱了一个前肢受伤的狸花猫回家,那只猫也是天天坐在窗边往外看,眼睛睁得很大,一直留意外面的动态,也许是向往更广阔的天地。那猫被摸的时候会呼噜呼噜响,当时游霜抱着它来问他:叔叔,我的猫为什么会发出异响,是不是坏了,能不能帮我修一下。
      那只猫等腿伤痊愈后就跑走了,始终未能留住,游霜因此伤心很久,从前因为有哮喘病史不允许养猫,那次之后是再也没提过养猫的事。
      游先礼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颇有节奏地点着桌面,发出些微响动。
      游霜忍不住侧头看去,冷不防对上游先礼光明正大审视他的目光。他惊得立即别过脸,不满地拧起眉,而对面那人仍在制造白噪音,并且毫无礼貌地一直盯着他,好像要透过头骨看他的脑神经构造。
      游霜忍耐了一分钟,倏地起身离座。
      高浩正吹牛,突然因为他的动作失去支撑点,差点儿倒地上。他稳住身子,转头莫名其妙看游霜一眼。

      游霜跑进厨房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打开水龙头洗手,洗脸。
      隔着厨房的推拉门,他听到外面有人在调笑游先礼──
      “你别拉着张脸啊,你没看游霜都被你吓跑了。真可怜,出来度假还被家长监视,没法尽兴玩了。”
      “他怎么了?”
      “你没看刚刚游先礼瞪着他,把他吓死了。”
      “对啊,幸好我表哥开明,谢谢表哥,不然我宁愿回去读书!”
      嬉笑之中,游霜听到游先礼说:“我到这也没办法休息,我要带小孩。”
      笑声在屋子里炸开,游霜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眼底越来越沉。他攥紧拳头,凝着那道木门,仿佛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把游先礼拍成肉饼塞进洞里。
      小孩小孩,小你个头!
      忽然地,厨房门“唰”一声被人拉开。

      何裕生没料到游霜就站在门后,被他凌厉的眼神稍稍吓到,“怎么了,要杀人似的。”
      游霜眨眨眼,恢复纯然无害的眼神,“刚刚肚子有点不舒服,没控制好表情。”
      “我看你吃得很少,是不合胃口?”
      游霜摇头,“有点反胃。”
      何裕生意味深长地看他,笑了笑,转身去洗手。他只洗了左手,洗得很慢很仔细。右手戴着手套,连吃饭都没摘下来。
      游霜想也没想就问:“你有洁癖吗? ”
      “嗯?”何裕生见他盯着自己的右手,了然道,“不是。我怕吓到你们。 ”
      “ 为什么,它长了很多毛?”
      何裕生大笑两声,他擦干左手,捏住手套轻轻往下一拉,手套很顺滑地褪了下来,露出里面黑色的、机械的右手假肢。
      何裕生控制假肢,拿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有些悠闲地看游霜反应。
      游霜屏住呼吸愣了好一会儿,走近观察那副机械臂,何裕生是小臂截肢,在手肘处安上了一整副的黑色假肢,每段手指骨节之间有金属连接,手指可以实现对物品的控制与抓握。
      游霜低头端量这假肢许久,讷讷道:“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法当医生?”
      “有这个原因,不过当时的心境确实是不想再做医生了,本来准备辞职,结果就出了意外。 ”何裕生笑笑,“ 真是好巧。”
      游霜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小声说:“手对于医生来说真是好重要。”
      何裕生靠着洗手台凝视他,“那我突然很好奇,对你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双腿?游霜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想想过去二十年,他有半数时间在水里度过。其实下水的时候,痛苦与快乐的比例是三比七,赢的时候是一比九,输的时候是五比五。
      但无论怎么计算,游泳带给他的快乐远多于痛苦,烦的时候在水里打打腿,好像就能把烦恼甩在身后。多数时候,很感激自己能适应除陆地外的第二个活动空间,仿佛这是老天为他加持的天赋。即使是最无力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怪过是泳池的错。
      游霜思索了好一阵,却不好意思把真实答案说出口:“应该是大脑吧,受伤就容易死。”
      何裕生笑得弯起眼,“是你叔叔教你的答案? ”
      游霜不答,上前一步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手吗? ”
      何裕生有些意外,不过仍是把手伸出去了。
      游霜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住他假肢,抬头看他一眼,在断臂处犹豫地轻摸一下,见何裕生没有露出不适的表情,便大胆研究起这个安装的原理。
      何裕生左手指着截肢面,“截肢的地方安装了钛棒,原生萎缩的肌肉有神经束,把它们连接到移植肌肉上,在肌肉里再植入电极,电极连接钛棒,实现肌电信号的回传,能够更灵活地控制动作。”
      他抬起手掌,“如果我要抓住你的手指,这很简单。”
      那五根黑色手指微曲,握住游霜一根手指,冰冰凉凉的触感,游霜试着抽出手指,发现何裕生抓得还挺紧。挣扎两下,他微笑着说:“好了,我体验完了。”
      何裕生松开手,与此同时,厨房门口突然响起“ 咣当”一声。
      两人循声望去,看到阿年站在门口傻傻看着他们,脸上有种惊诧的失落感,她脚下的杯子碎了一地。
      她的背后,站着游先礼和周澜,游先礼的眼神有些冷漠,不知为何,周澜也冷冷地问:“你们在这里待这么久干嘛。”
      何裕生风轻云淡地给假肢套上手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影音室里播放着影片《绝命岛》,讲述的是8位陌生人受神秘人邀请,前往岛上的庄园赴宴,中途有一人无故惨死的推理电影。
      该片取景于长岛,每次何裕生请朋友做客,吃过饭后都要一起观看此片。因为电影不但讲述推理故事,还摄入了大量长岛风光,某种程度可以当作旅行宣传片观赏。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在里面客串了一个路人。
      拉上窗帘,关灯,投影机为白墙涂上荧荧蓝光,房间变成古老的海底行宫。
      光斑像水母从游霜眼前游弋而过,他坐在毛毯最角落的位置,抱着膝盖,背靠沙发,戴着一副平光眼镜,侧脸显得安静且孤僻。
      影片开头是几个关于岛屿的空镜,何裕生热心地为他们介绍这些采镜地点,并配上画外音:“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小岛,海岸连着森林,适合度假。”
      是的,也适合作案,适合抛尸。游霜心里想。
      “──要吃宵夜吗?”一道不适时的问话打断影片节奏。
      几人抬眼望去,只见游先礼手中捧着两碟小蛋糕,蛋糕上点缀着几块水果。
      他只拿了两碟进来,所以周澜开玩笑地举起手问:“老师,你问哪个同学?”
      游先礼沉默半刻:“戴眼镜的。”
      游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镜摘下。
      周澜说:“我不要,还没消化。”
      何裕生也摇头。
      游先礼又问:“不戴眼镜的呢。”
      游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镜戴上。
      “谢谢,谢谢。”高浩伸手接过其中一碟,咬了一口,蛋糕剩一个底。
      “……”
      游先礼往后排走,见游霜旁边的地毯很空旷,便有点强迫症地在他旁边坐下,把蛋糕放在小圆桌上,不偏不倚置于两人中央。
      他坐下的时候,肩膀无意与游霜的肩膀碰到,两人顺势挨靠在一起,或者说是毛衣挨靠在一起。
      面料相擦时,产生的静电在暗屋之中亮了一瞬。
      游霜抱着膝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厘米,与游先礼保持一个适当的社交距离。
      “死者是这个6英尺的男人,你们猜测他的尸体最后在哪被发现?”何裕生继续讲。
      跟游先礼差不多高。游霜默默地想。
      如果这个人是游先礼,那他的尸体应该会被藏在行李箱里。一米八几的男人,即使是柔韧性很好,也难以藏进行李箱,何况是干尸。所以游先礼应该会先被肢解,脚和身体放在不重要的行李箱里,随便扔进哪片大海。游霜要把头颅和手臂带回家,头放在衣柜储存,手当作抱枕,每天拥抱入睡,冬天再套上游先礼现在这件毛衣,假装每个严冬都有他在身侧陪伴……
      何裕生又提问:“你们猜,是谁杀了他?”
      不用猜,都知道是这个人的老婆。游霜再想。
      爱情就是一场甜甜的折磨,你折磨我,我折磨你,但是永远分不开。一个人只要沾上爱,就整日唉唉唉不完,直到变成黄土白骨。
      游霜轻轻地唉出一声,正逢影片进入高潮,凶案发生,电影中的主角们“啊啊啊”地尖叫。
      他感觉隔壁的毛衣又挨到自己身上了,游霜往旁边瞥一眼,游先礼也正好在看他,并且问:“你不害怕吗?”
      游霜怔了怔,象征性害怕地起身,跨过游先礼的脚,回房。

      洗完澡,游霜套着浴袍在床上看书,看的是阿加莎的《无人生还》。十个死剩一个,最后那个还自杀了,比外面那部电影还要惨烈。
      正看得津津有味,房门被敲了两下,进来一个人。
      游霜抬头一看,吓一大跳,把小说急忙藏到枕头底下,拿起床头柜放着的数独小书,做样子地胡乱写几笔。
      他不满道:“你进来干什么,我和高浩一间房。”
      “高浩说他睡觉打鼾声音大,跟我换房。”游先礼把行李箱拖到角落,整理随行衣物。
      “不、行。”游霜瞪着他背影。
      游先礼忽视他的眼神,进卫生间洗漱。
      等他出来后,游霜仍靠着床头看书,看不出心情好坏。游先礼随意瞥了眼书名,那书的名字叫《成为高情商的人──如何与宿敌相处》,不知道是从哪儿淘的地摊成功学读物。
      游先礼绕到床的另一边,把被子摊平整,说:“不用那么用功。”
      游霜“啪”地把书合上,像个商务人士一样挺胸抬头走到更衣镜前,照了照模样,然后解开浴袍带。
      游先礼扬被子的手顿住。
      他见游霜要脱掉浴袍,便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到卫生间换衣服。”
      话音刚落,浴袍从游霜身上滑落。
      镜子前照着道光溜溜的肉身,只穿着一条内裤,因为太赤裸,在黑暗的房间中如同染了荧光材料,惹眼,刺眼,扎眼。
      游霜又白又长的一条躺回床上,盖好被子满不在乎地说:“我习惯裸睡,你觉得不舒服就去沙发睡。”
      “穿上衣服,”游先礼沉着脸,“降温了。”
      游霜当作没听到,闭眼呼呼大睡。
      空气凝固了许多,游霜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悄悄睁开一只眼,见游先礼站在床边,两手交叉捏住衣角,轻轻往上一捋,那件长袖就被他脱下来了,露出肌肉匀称的肩背。
      游霜心里警铃大作。
      游先礼躺好,与游霜共享一床被子,肉身贴着肉身,比毛衣相贴能感受到的亲密感放大几倍,实在有伤风化。
      因为肩贴着肩,游霜感觉自己的呼吸节奏暴露无遗,那一面相贴的皮肤,初时只是冷,后面渐渐变得温暖,再变得滚烫,让被子捂出黏糊的细汗。
      游霜心里数,降温了,降温了,降温了……
      数到第十下,他嗖地起身去行李箱翻出睡衣睡裤套上,嘴里嘟嚷:“冷死我了。”
      可游先礼被“热”得纹丝不动,像焊在床板上睡着了。
      “喂,你去穿件衣服。”游霜叫他。
      游先礼的眼皮甚至没动一下。
      这下子轮到游霜不自在,眼见旁边人裸睡得很舒坦,他气恼地朝游先礼耳朵吹气,像盘丝洞里的妖精,撅着嘴,凑到游先礼耳朵旁,吹出一阵一阵带着迷魂香的阴风。
      他咬牙切齿地用气声说:“不许模仿我。穿衣服!”
      游先礼如同修行了上千年的高僧,坐怀不乱,雷打不动,阿弥陀佛。
      游霜攀住他的肩,一边呵气,一边替他念咒:“大威天龙,穿衣服!般若巴嘛空,穿衣服!南无阿利耶,穿衣服!”
      他的膝盖不经意往上抬,突然安静下来,“咦?”
      游霜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眼睛狡黠地眯起来。他一字一顿道:“竟然对着‘小朋友’硬了,难道你是恋、童、癖吗?游、先、礼!”
      话刚出口,游先礼便醒了,他猛地将游霜压在床上,一手钳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用力捏住他脸颊,一捏一放,再捏再放。
      老人都说不要捏小婴儿的脸蛋,会影响腮腺发育,所以游先礼以前很少向游霜下手,现在看来游霜发育得太好了,嘴巴欠收拾。
      游霜的嘴唇被捏得嘟起来,口水往外淌,流到游先礼手上。他勉强张嘴咬住游先礼一根手指,凶狠地瞪着他,嘴里溢出咿咿唔唔的反抗声。
      直到游霜的两颊被捏得通红了,游先礼才松手,眼底沉沉地看他,“小时候教你睡觉不要说话,现在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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