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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大白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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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岛刚结束一场飓风，正式入冬了，冷空气使海滩游客骤减，海鸟代替人类看海，孤孤单单地伫立在岩石上，偶尔发出一两声鸟叫，给小岛徒增几分寥落。
从皇后区开车入岛，不堵车的情况大约需要一小时。游霜在副驾驶上眯了半小时，被高浩的急刹车吓醒。
他睁开眼，看见一只梅花鹿从绿道上轻盈跃过，跳进树丛里，躲在树与树之间。游霜隔着车窗与它对视，漂亮的生灵，却像人一样窥望着他，莫名让他打了一个冷颤。
他套上厚外套，摇下车窗，趴在窗边观赏这片陌生的小岛风光。
左边是住宅区，每隔一段路就出现一间别致的独栋别墅，建得各有特色。越往东，绿林越葱茏，房子密度也越稀疏。偶尔一两幢占地万尺的宅邸掩藏在小森林里，居高临下地俯瞰海滩，明灯高照，如林中灯塔。
岛屿另一侧连接大海，从住宅区往远眺，树枝交错，可以窥见大海的一隅。随着汽车的平稳前进，大海被树干切分成若干帧数，一格格的静止图像连帧摄入游霜的眼睛。
他像拍电影一样伸出脖子，想嗅一嗅海的味道——海水咸腥味+海鸟粪便味+废污水味+海滩微生物晒干的腐臭味+树叶零落堆积的味道。
游霜缩回脑袋。
经过一所住宅，高浩瞥见庭院里摆弄绿植的老人，好奇地问游霜：“你说住在这的人每天都想什么，不愁吃不愁喝，醒了浇花剪草，每天闲出屁，和邻居探讨岛屿的海平面上升会如何在五十年后威胁到自己子孙。”
游霜斜睨他，“怎么了，你羡慕？”
“哼。我宁愿当流浪汉，也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呆到死，无聊！”
游霜指了指窗外那位浇花的老人，百无聊赖道：“等你有足够多的钱，你站在那儿就会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样才能在全人类建设进程上多插一脚，而不是干站着浇花。”
高浩嗤笑道：“你真成哲学家了。”
路上栽种了成排的红枫，车轮辗过时，地面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如同树叶被压骨折。金黄赤红的叶子一路铺就，把小车迎送到靠近山脚到一幢小别墅门口。
洋房三层带泳池露台，低调不失雅致，看得出院子被悉心打理着，草坪齐整，每根草好像连颗粒度都一样。过得不像北半球的季节，一些过季的花还在开，可违背时令规律注定开得不好，花盆插着营养液，像垂危的病人。
两人站在台阶上，高浩按响门铃，游霜问他：“你表哥到了吗？”
“我听他说早上就到了。”
游霜打量房子的建造风格，总觉得说不出来的诡异，“你表哥的朋友……你认识吗？”
“不认识，听说是他以前留学时的同学，也是个华人，诶──”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拉开了。
傍晚的天空黑得快，屋外已没什么自然光线，屋内却也没开亮灯。暖色的玄关灯亮着，照进黑魆魆的长廊及大厅。
来开门的是一位长发年轻女子，穿着宽松的棉麻连衣裙裤，扎着低马尾，黑发柔顺地落到肩处，温婉优雅。
她对两位年轻的来客微笑道：“欢迎光临。”
开口却是男人的声音。
高浩和游霜都僵了一下，游霜用眼神问高浩，到底有没有走错地方。高浩也是一头雾水，自报了姓名，只见“女子”略一颔首，“我知道，你表哥交代过你们会下午到，请进，我帮你们放好行李。”
“女子”自觉接过游霜的行李包，游霜说：“谢谢，不用了。”
“别客气，叫我阿年就好，如果哪里住得不自在请及时告诉我。”
阿年把他们引进长廊，往安静的客厅说了一声：“何先生，两位小客人到了。”
她用遥控调亮了顶灯亮度，灯光打亮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似乎在小憩，听到声音，坐直了些，披肩滑落，他一身深色中领打底衫，灯芯绒长裤，十分闲适地窝在沙发里，等游霜他们走近了，他才站起身戴上眼镜，和他们握手拥抱，“你们好。”他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何祐生。”
握手时，何祐生伸出左手，右手贴着裤缝，游霜余光注意到他的右手戴着黑色绸面手套，独独戴了这一只。
何祐生的眼神在高浩和游霜之间逡巡，对游霜说：“你是Kellan的表弟？”
“谁？”游霜看向高浩。
高浩单手插裤兜，“他不是，我才是，对了何先生，我表哥在哪，他不是来了吗？”
“不好意思，”何祐生轻轻笑了笑，“他们说晚上想打火锅，出去买食材，我想差不多该回来了。”
何祐生重新坐下，右手随意往旁边的沙发一扬，“请坐。”
“何先生，你是我表哥的同学？”高浩问。
“我跟Kellan念医学院的时候是同班同学，后来我们在同一家医院培训，原本我们约定一起去普外科，但是培训结束后，他这个叛徒，竟然选了脑外科，说什么大脑比肝肠更值得研究。”
何裕生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一口水，“后来他留在国内发展，我来了这里，联系变得少了，我是看他发朋友圈到纽约外派学习，才邀请他来做客。”
“那你选了普外科，现在还在做医生吗？”高浩又问。
游霜安静地听着他们聊天，两眼环顾屋内的装潢，墙上挂着些植物和昆虫标本，最引他注意的，是那副蝎子标本。
墨黑色的蝎子舒展身姿，不知是不是帝王蝎，有两手那么宽，壁灯不照别的画像，只给这幅蝎子打光，使它黑得透出光泽，像浸泡了陈年的毒液。触肢宽大坚固，如一对机械臂，光是远远观赏已觉得这东西有剧毒，不知为何挂在客厅显眼的位置，可能是为了突出主人家追求艺术，不顾客人感官死活的独特个性。
游霜隐隐感到不舒服，总觉得那蝎子还没死透，随时能穿墙爬过来咬他。他拘束地绷紧身体，收回眼神，却对上了何裕生探问的目光——
直白、赤裸。漆黑的瞳色如毒蝎，透过反光的镜片向他扬爪。
游霜不自在地错开眼神，恰好阿年给他上了水和点心，挡住对面攻击性的视线。
何裕生看阿年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有些不满地沉声叫住他：“阿年，麻烦你在我隔壁坐好。”
阿年怔了怔，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手臂，搬来张椅子在何裕生旁边坐下，微微低着头。
“我已经很久不做医生了，大概有五年了吧。”何裕生平静地说。
高浩眉毛一扬，“方便问问原因吗？”
这时阿年又站起身，捏了捏手，想给三人的杯子续水，神情略微局促。
何裕生淡声说：“这里所有人的杯子都是满的。”
阿年十指相握，尴尬地坐回去。恰好这时，门铃又一响，把她从刺人的椅子上解放了。
她快步跑去开门，高浩探头去看，听见何裕生笑道：“是他们吗。”
玄关响起脚步声和窃窃的低语，游霜凝神去听，听到大概有三种不同的脚步，三把声音，有个声线沉沉的，隔着墙模糊地传进来，他却觉得莫名耳熟。
他挺直背，伸着脖子去看来人，只见阿年引着两个男人走进客厅，走在前面那个因为长得高挑，一下子让游霜看清了脸，他惊诧地站了起来。
“表哥！！！”高浩激动地喊。
游霜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游先礼，再看了看高浩，换他激动道：“你怎么可能是我亲戚！”
“什么啊？”高浩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用下巴点了点最后进来的男人，“我说那是我表哥，周澜。”
他挨近游霜，小声给游霜下达指示：“他跳槽去你们医院了，那是你叔叔吧？从小到大我表哥对我最好了，你和你叔叔可要照顾一下我表哥啊，哥平时够照顾你了。”
何裕生有点意外地说：“哦？原来都是熟人，真巧，都不用慢慢熟悉了。”
游霜被游先礼这个天外来物砸得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干瞪眼。游先礼倒是波澜不惊，把装着食物的纸箱很顺手地递给他说：“放厨房，我还有东西要搬。”
等他转身后，周澜弯着一双眼睛走上来，意味深长道：“第一次见面，多多担待啊，小游......总？”他有意无意地加重尾音。
游霜收了收表情，抱纸箱进厨房。周澜跟他一起收拾采购回来的食材，听他淡声说：“不用那样叫我，我没有接手医院的打算。”
周澜笑笑，“听高浩说，你在念商科？我记得你以前是游泳的吧，成绩很厉害，退役了？”
“嗯。”
“可惜。”周澜摇摇头。
游霜放置食材的手忽地一抖，一包蘑菇掉在地上几颗，他弯身去捡，“有什么可惜的，又不能游一辈子。”
周澜靠着流理台，侧头打量他，“不过像你这样的，应该选什么路都无所谓吧，多个体验而已。”
他话中有话，游霜听懂了意思，不过这种话听多了，游霜没有太在意，他常常也这样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成见是人一生的宿敌。
周澜见他不接话，也不想自讨没趣，换了个话题，“哎，我很好奇，你和高浩是在谈恋爱吗？”
“什......”游霜噎住。
“因为他前几天跟我诉苦，说感情受挫了，我让他把对象带过来，结果他就只带了你来。”周澜的手指晃了晃，指指外面，再指指游霜，“那你们俩......有情况？”
游霜正想反驳，瞥见游先礼进来的身影，闷头继续干活。
周澜自顾自地笑出声，“虽然我疼我表弟，不过我还想提醒你，他可不是什么正直好青年。”
他转头乐呵呵地跟游先礼分享这事，“哎，你侄子好像在跟我表弟谈恋爱。怎么办呢，游家这么一颗大白菜被咱们家的野猪拱了，游先礼我先跟你打声招呼啊，要是你侄子吃了亏，那都是他们小年轻的事儿，你别在工作上报复我。”
游霜头也不抬地清洗大白菜，竖起耳朵听水流滴滴答答的声音。
厨房内安静了很久，游霜把两颗大白菜洗好了，听见游先礼说：“小朋友的话，听听就行。”
游霜把白菜丢在篮子里，擦擦手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