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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螳螂捕蝉·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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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从斜着滑落,变成了直直地下落。
山巅的风居然停了。
“丞相,这场对局你怎么看?”贾东野问。
赵政神色轻松,煞有介事地回答:“贺子安赢了。”
“的确,这杜太白虽说隐去了身形,”贾东野分析道:“但自从贺子安变换了剑意,他就不得寸进。几乎是单方面地受击。”
言语间,杜太白的泥塑分身又碎了一次。
“不过,”贾东野调转了话头:“说贺子安获胜还为时过早。”
“如果他能看见那个的话。”一旁的刘梦得微微抬起了头,似乎是在望向天空。有兜帽的遮挡,离得近的赵政反而看不见他的侧脸。
王文房也接过了话茬:“就连老天都在帮他。我看这胜负,犹未可知啊。”
视野并不是这么好的角落里,也有人正关心着这场战斗的胜负。而且几乎可以断言,他们对比试的关切程度,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人。即使是辛叡恩与赵政,他们也不遑多让。
在山脚下耽搁了一些时间,王伯玉这时候将将抵达比试的现场。他抬起头,太阳恰巧从云堆之中出来。
太阳与雨一同洒向试剑台。
王伯玉的不远处,便是并肩而立的苏义山与李乐天。
不过由于过于关注场中的情势,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王伯玉的存在。王伯玉也同样如此。
王伯玉仔细辨认了太阳的方位,自言自语说:“时间差不多了。”
新的泥身缓缓成型,这次重塑的时间已经明显变长。
远处,贺子安为了节省体力,已经站立在原地很久没有挪动分毫。只是睁大了眼睛,捕捉每一个出剑的时机。
杜太白正要上前,阳光洒到了他的眼前。世界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的心跳加快,眼中的景象却慢了下来。
*
韩艺祉按照裴姜熙事先交待好的,指引林珍娜二人前往云霞峰调理气息。自己则是与裴姜熙一起,踏上了回主峰峰顶的山道。
裴姜熙脸色并不好看,在韩艺祉身后慢慢悠悠地走着。
“你不担心比试的胜负吗?”韩艺祉问。
“你不关心我为什么不高兴吗?”裴姜熙叹了一口气。
韩艺祉转身,认真地看着裴姜熙说:“你是在伤心吗?我以为你又在盘算着怎么瓮中捉鳖。”
裴姜熙愣了一下。
“马首山那次不就是吗?”韩艺祉调笑道:“你让三大派都入了局,丐帮也如你所愿地改换了新天。”
“你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裴姜熙哭笑不得。
“伯玉说的是真的。”韩艺祉靠近了裴姜熙,把她逼到石阶边上。
两人几乎鼻头挨着鼻头,裴姜熙微微后仰着。被韩艺祉突如其来的气势压倒,裴姜熙怯怯地、学舌似的问:“伯玉说什么了?”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韩艺祉进一步靠近。
裴姜熙更是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后仰,她双手不自主地抓住了韩艺祉的手臂。不这样做,她就向后倒下了。
韩艺祉也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过那更像不让她逃跑的动作。
“我,”裴姜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抱怨道:“在不忘阁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嘛。我只知道我知道的事情。”
韩艺祉不打算放松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
裴姜熙嘿嘿一笑,说:“伯玉这小子,就喜欢添油加醋。”
又过了几息,韩艺祉才把她拉回原位。两人也恢复了正常的距离。
裴姜熙紧抿的嘴唇刚刚放松。韩艺祉又问:“你给杜太白下的是什么药?就这么有把握贺子安能赢,而且不会被心源寺的前辈看出来。”
捋了捋两鬓的发丝,裴姜熙答道:“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见韩艺祉不解,裴姜熙悉心说明:“我让伯玉给杜太白下的,不是什么害命的毒药。恰恰相反,是激发他潜力药剂。”
这一说,韩艺祉反而陷入迷茫,双眉颦蹙,道:“所以你还是要贺家输。”
*
“少侠,你怎么看?”王伯玉左侧的人用手肘拐了拐他,乐呵呵地问道。
“什么怎么看?”
“你觉得杜帮主会赢,还是贺家的公子会赢。”
王伯玉望向战场中心,似是沉思了两秒,干净利落地答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杜帮主赢定了啊。”
那人脸上的笑容更甚。“少侠你没看懂这里面的门道,杜帮主明显已经后劲不足了。”
“那依大侠的意思?”
“场面上虽是杜帮主主导,但他落败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他不会输的。王伯玉看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心想,那可是我亲手给他下的药。
试剑台上,杜太白再一次向“黑海”的中心发起了冲锋。
这次,他眼中的景致有了变化。本来直直落下的雨,方向却在半空中发生了正角的折弯。
这些改变了方向的雨,勾勒出了一条条直奔杜太白而去的轨迹。
那是贺子安剑意行进的轨迹。不止是一道剑意,恍如受惊的鸽群,数不胜数的迅猛剑意从贺子安长剑中四散,最终聚集在杜太白所在的地方。
这才是泥塑分身破碎的真相。不是爆裂开去,而是被密集的剑意活生生地撕碎。
泥身又一次碎裂。
淤泥从新聚集,朝着贺子安前进。
没有人记得这是杜太白第几次进攻。不过这一次,泥身接近到了已经许久不曾触及的范围。
贺子安的剑意变得狂暴。
“贺家公子要发起最后的总攻了。”人群躁动起来。
泥身在距离贺子安仅仅两步的地方,复又迸裂。但是这一轮的尝试,却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剑伤。
王伯玉看着再次成型的泥身,低声道:“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开始了!”
随着人群的呼声,贺子安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奔向了其中一个泥身。
澎湃的剑意千丝万缕,画出诡异的弧线奔向三具泥身。但是在雨中,杜太白把每一道剑意轨迹都看得清清楚楚。
贺子安眼中的不安与惶急,杜太白也看得明明白白。
“这是属于我的雨,”杜太白大笑:“这是天命,胜负已定了。”
漆黑的泥身嘶叫着,黑色中参杂的火星比阳光还要耀眼。
贺子安的剑意落了空,只有寥寥的剑意击中那几尊扑将过来的扭曲人形。如同泥牛入海,丝毫起不到阻止杜太白的作用。
一剑又一剑,杜太白的剑结结实实地落到了贺子安的身子上。
贺子安再度腾空,越是靠近两人的地方,雨丝越是纷乱。
是杜太白的剑风推着他升起。形势改换了。
*
云霞峰的雨先结束了。
这样说或许不准确。确切的说,象无亲眼看见山云在移动,带着淅零淅留的雨去向主峰的山头。
雨过天晴的天空澄澈清莹。远方绵延的山脉像是沉没在云海中,发着灰蓝的颜色。目光的尽头,是清晰可辨的白、蓝交界线,世界似乎是一粉为二了。
山顶的巨石呈现出轻微的曲面。好在表面足够粗糙,不至于让人滑落。
林珍娜正站在巨石顶面,正远眺着群山起伏跌宕的线条。
象无陪着她看了一会。看看远山,又看看林珍娜,看看近处和着微风摇摆的松,又看看林珍娜。
明明才下过雨,却不知怎么地有些唇焦难耐。
象无脱下披着的大氅,妥帖地铺在巨石的斜面上。“歇息一会儿吧,林姑娘。”
一口气登上了云霞峰的峰顶,林珍娜确是乏了。鬓发的梢尖,不知是雨还是汗,晶莹透亮地挂着。坐下之后,她双腿才感觉到一股暖意从脚底向上回流,伴随着一阵不寻常但适意的麻痹。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双脚打颤。”林珍娜放松了紧绷的肩颈,悠闲自得地说道。她意犹未竟地收回目光,抬起头望向站在身边守护神一样的象无:“好长一段时间了,距离我上次这样子运动。”
“是很久了。”象无笔直地站着,只有脚面是倾斜的。那是因为石面本身就是弯曲的原因。
“上一次还是在马首山,”林珍娜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象无坐下:“阁主和我说,你就在马首山的山顶。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的。”
“我记得,”象无回应说:“我差一点就死掉了。”
“马首山的风景,不如这里好。”林珍娜淡淡地说。
“林姑娘,你之后……”象无没有坐下,也没有回应林珍娜的目光:“作何打算呢?”
“你呢?”林珍娜反问道:“你要去找师父、师兄吗?”
“师父已经仙去了。有机会的话,大概还会去找师兄吧。”象无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现在是不忘阁的人了,其实林姑娘你不必和我一起。你取回了功力,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如果我不来这里,胸中那股阻塞我的真气也没法去除不是吗?”林珍娜回答说,“而且你说的自己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知道你是烟雨楼的大侠,”象无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是件了不起的事罢。”
“你知不知道我不可以把武功传给你。”林珍娜问。
“知道。”象无垂目,看向脚下凹凸不平的、湿渌渌的地面。“我很感念林姑娘对我的恩情。如果需要的话,林姑娘自把它取走就好。”
“你觉得我该回到烟雨楼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象无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份情很难割舍。”
“你是在赶我走吗?小和尚。”
林珍娜的目光变得锐利,可在看见象无慌乱的一瞬间又软和了下来。
“我只是……”
“只是觉得我该要纵横江湖?该去号令天下?”
“不该和我一起,平庸下去的。”
“你还欠我一件事情,是不是想赖账了。”
象无连连摆手,十分诚挚恳切地看着林珍娜眼睛,说:“只要是林姑娘你叫我做的,小和尚万死不辞。”
林珍娜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象无顺从地坐下了。
“你加入不忘阁,是不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