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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螳螂捕蝉·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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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试前夜,贺家营帐之中。
“杜太白的剑意,是灰烬。”昏黄的灯光下,辛叡恩依旧是光彩照人。
“灰烬?”
“对,灼烧过后的余烬。”辛叡恩笃定地说,“火热的,没有形貌的余烬。”
苏义山靠着剑架,却没有把哪怕一丁点的体重压上去。只是看着像是靠着剑架而已。他仔细地、务求精准地说:“我看过杜太白的比试。他可以化出两具身躯,身无实形,叫人斩之不中。想来确如小姐所说,形似飞灰。”
“不是飞灰。”辛叡恩摇头,“败在杜太白手下的,身负灼伤之者众多。”
杜太白分身被斩开时的情景,又在苏义山眼中浮现。飞散的漫天沙尘不是向着攻击轰出的方向,而是异常地逆着风,向着攻击者而去。
“是余烬。”苏义山心中忽地明了,“只要进攻一次,就必定会遭受一轮灼伤。”
这将不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对于贺子安来说,每挥出一剑,都是一次自毁式的攻击。
“无法击中的敌人。”贺子安陷入了沉思。
“一旦发起攻击,自己反而身受其害。”苏义山喃喃:“这是一个无法击败的敌人。”
“可以击败。”辛叡恩斩钉截铁地说,“有唯一的一个办法,只有子安哥你才能做到的办法。”
贺子安目光坚定地看向辛叡恩。在她的眼里,是无尽的担忧。
“这会是一场比拼耐力的试验。”
*
杜太白的剑意,却猝不及防地改变了形态。打了贺子安一个措手不及。
或许是雨的缘故,杜太白的剑意由着灰烬变成了淤泥。分身碎裂四散的淤泥,如附骨之疽纠缠着贺子安。
附身的淤泥正炙烤着他,脚下的淤泥正绞缠着他。
贺子安的身体,正慢慢变得笨重。他的剑,正慢慢变得迟缓。
一剑斩出,伴随着剑舞的破风声。泥人应声迸裂,就连贺子安视觉死角的泥人也碎了一地。
焦黑的泥人再次重塑,一个接一个地窜出去,两腿以奇异的角度弯曲着疾速向前突进。
贺子安的喘息,变得愈加沉重了。
泥人又一次同时崩裂。
尽管出了一些差错。但比试依然在照着他们的计划进行着。
*
“小姐,你说的唯一的办法是什么?”苏义山问。
“他的确可以化出分身。”辛叡恩说,“最坏的情况,他或许还留有余力,并不仅仅是两具身躯。”
贺子安的面色凝重。“叡恩,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分辨杜太白真身的办法?”
“我们没有办法分辨出他的真身。”辛叡恩摇了摇头。
“小姐,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不是变戏法,杜太白不可能凭空消失。我们没有必要分辨他的真身。”辛叡恩目光转向营帐角落那个古旧的剑匣,“只需要把所有的身躯都一齐击破了。”
“可是,他的分身是会无限再生的。”苏义山对辛叡恩的说法怀有疑虑。
“只要是人,他就一定会有极限。”辛叡恩叹了口气,“所以我说,这会是一场耐力的试验。”
*
杜太白的情形,的确不像众人所想的那样乐观。
本来他是用两具分身佯攻,真身再谋求取胜之道。刚开始时,也算是进行得顺利。
可是贺子安的剑意忽然间有了变化。长剑分明斩向北方的分身,南方的真身却也不知为何受到了斩击。杜太白倾尽全力塑出的三具身躯,几乎是同一时间爆裂。
那简直就是没有来源的攻击。贺子安没有出手,斩击却已经出现在杜太白的身上。这让杜太白避无可避,只能吞下倏忽而至的伤害。
纵使如此,杜太白仍是一面维持着进攻的态势,不让贺子安有喘息的机会,一面思忖着贺子安进攻的手法。
这是一场消耗战。如果不能破解出贺子安的手法,杜太白也不清楚自己和贺子安,究竟谁会先一步倒下。
雨滴落下,声音在黑泥之中交错震响。不停歇的喧闹让本就焦急的杜太白,更加心烦意乱。
这场不适时的雨,让他的凝聚出来的剑意变得沉重、行动变得迟缓。
在杜太白看来,这是一场试炼之雨。是他不得不跨越的难关。
*
陵光营帐的帘幕落下,帐中的晦暗又恢复如初。
“你是说八枚剑心都在黑山?”象玉盯着黑暗中那个闪烁不停地红光。
“没错。”
“这么说来,琉璃宫的那个小妮子也来了。”
“她们没资格叫琉璃宫。”陵光冷漠地说。
“是我失言了。”象玉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缓慢地挪动脚步,走到陵光的左前方坐下,说,“正好趁这个机会,除掉她们。”
“这个打着我们旗号招摇撞骗的家伙,我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没想到居然会齐聚于此。”象玉捂住嘴,中指和无名指不住地来回摩挲着自己的胡茬,“缺掉的那一枚剑心,应当是在沧海剑庄。”
“我需要你们协助我。”
“我明白,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就在刚刚,有人吞噬了一枚剑心。”
象玉能感觉到,陵光的话语明显有些迟疑。
“和你告诉我的,有些不同。”
象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说过飘渺山上,那个叫做裴姜熙的女人夺走了两枚剑心。”
“不错。”
“可是照我的感知,除了我除了我和方才提及的那人,没有人再有两枚剑心了。”
“这确与飘渺山传出的消息不符。”象玉咂舌道:“可如今飘渺山封山多日,已经我从求证了。”
顿了一会,陵光说:“无妨,只不过收回剑心的过程复杂了一些罢了。”
“不过我不建议你过早出手。”象玉说道,“坐山观虎斗方是上策。”
帐中唯一的光点也消失了。
“只要这个两枚剑心的人不再出手,没有率先升格三枚剑心的势头。”象玉补充说,“我们还当以观望为主。”
细密的雨丝落到营帐顶部,滴滴答答地响着。
象玉从竹凳上站起啦,衣服摩擦发出来沙沙的声音。他的眼睛已经完美适应了黑暗,现在他要用这对眼睛寻找光明。
“你要去看看吗?”象玉这时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问道:“今天会很热闹。未来的盟主,或许就在今天的两人之中。”
象玉将帘幕撩开了一道缝隙,不算明亮的光线勉强破开了他身侧的阴影。他保持着那样的动作,驻足在原地等待回答。
“不必了。”陵光兴致寥寥,“我对这些凡夫没有什么兴趣。”
“我会再来将结果告诉你。”帘幕落下,一切又回复到最初的样子。
*
“我也在马首山,”辛少伯说,“我才是杀害师妹的罪魁祸首。”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识海中震荡。祥云七彩流转,仿若江面粼粼的波光。
“丐帮在平安院镇守的,分明是你的剑心。”
“那是我的剑心,也是我师妹的剑心。”
“你却说闫家叶才是轩辕。”
“我在最后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试图将自己的剑心与她的剑心融会。”辛少伯继续说,“但一切都晚了,我已经救不回她。”
“所以说,你确实是那个行侠仗义的琉璃宫主。你的师妹,才是那个屠戮中原的魔头。”裴姜熙调整好了情绪,平静地说:“是那十六个人,隐藏了这一切。在传下来的历史里,把你们捏合成了一个人。”
“想来是为了出师有名,夺取琉璃宫的秘籍吧。”
“是的。”裴姜熙肯定了他的说法。
“他们什么也得不到。”辛少伯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秘籍都在这里了。”
“马首山战后不久,琉璃宫就被灭了门。”
“正因如此,他们听说你夺走了剑心,又重建了琉璃宫,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辛少伯双目低垂,说:“是我对不起门人。”
“所以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裴姜熙恍然,“只是把我当作了琉璃宫的遗孤,惧怕我的复仇,担心丑事败露罢了。”
“你和家叶很像,我一早知道你会有看到画像的这一天,”辛少伯长舒一口气,微微仰头看向坐在长阶上的裴姜熙,抱歉道:“我不是有意向你隐瞒师妹的事。”
看见辛少伯诚恳的眼神,裴姜熙反而大为光火。她心中暗道:不过是一厢情愿把我当作替身,你真的以为我会在意吗!
“就这些吗?”裴姜熙的言语变得有些生硬,她咬了咬下唇,说:“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没有了。”辛少伯明显还沉湎在回忆之中,没有察觉到裴姜熙话语中微妙的变化。
“我在问你一次。”裴姜熙的面颊浮上了红晕,她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与我说的?”
辛少伯也如梦初醒,瞧见了她面上的愠怒之色。
“我换一个说法吧,”裴姜熙的语速加快了一些,“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象玉。”
“象玉。”辛少伯显然迟疑了,“你是说那个瘦和尚?”
“大战在即,如果你还不能做到坦诚相待。”裴姜熙威胁似的说道:“那拿到三枚剑心以后你就离开吧。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我们互不相欠了。”
说完,裴姜熙仍是觉得气不过,又嘴快补了一句:“不管你是去找你的师妹也好,还是去复仇也罢,与我没有什么干系了。”
辛少伯的目光向下方的葱郁的树冠游移,几次呼吸以后,他说:“上次见到小和尚,是在斜月山之中。与你一道。”
“那是第一次。”裴姜熙脸色冷了下来,说:“黑山之上,象玉却说我们是第三次相见了”
“兴许是他记错了。”
微风吹过,迷了辛少伯的眼。
再看向裴姜熙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套玄色的衣裙。裙脚有一道细长的撕裂开口。
“这一身衣裳,”裴姜熙从树叶汇成的长阶上站了起来,“你还记得吗?”
辛少伯沉默不语。
“是为了见你的师妹吧。”裴姜熙了然地说。
云朵顷刻间变作了铅的深灰。
“你是什么时候,擅自控制我的身体,前往平安院的?”裴姜熙从台阶上飘飘然落下,把食指放在辛少伯的脑门上,说:“你越界了。”
一阵狂风,将辛少伯从云端打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