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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69、火凤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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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觉十四岁的时候,别说CPL,连《巅峰》都还不存在。
进入青春期,他突然变得很叛逆,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很土。
铺子土,点心土,上学到一定年纪,然后回家做土点心开土铺子的人生道路更是土毙了。
他不服、反抗,跟父母一次次地吵架。他家的家庭教育纯粹且直白,敢顶嘴?那就挨打。
从小到大,一以贯之。
和很多咬着被子憋屈流泪,在脑子里幻想离家出走的小孩不一样。
应觉想走,那就是真走。
他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说要去电竞队当职业选手。那时候电竞还是个很新鲜的词汇,父母压根没听懂。店里太忙,他们急着送货,随便应一声,让他饿了记得自己拿零钱买晚饭吃。
等到晚上发现小孩没回家,父母打电话去问,应觉人都在战队住下了。
14-18岁,常人称之为青春的年纪,应觉过得实在很乏善可陈。
他换了很多战队,也换了很多游戏,大多数战队消失了,有的游戏也消失了。
最后他固定打一个游戏,《巅峰》,没什么别的原因,就这个能干下去。
那时的《巅峰》还只有民间赛,规则几乎没有,奖金就够吃顿大餐。参赛的很多战队甚至不是真战队,只是听说有比赛,随便从某个代打群里拉来的。
在这群歪瓜裂枣里,应觉厉害得很突出。
而厉害得很突出的应觉,跟所有歪瓜裂枣一样吃不起饭。
他早已在苦生活中脱离叛逆期,忘记了离家的初心,也在定期给家里的通话中和父母和解。可他们让他回家,他又会一次次地拒绝。
没有哪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会接受外出四年,毫无成就地返乡。
他看不到明天,也看不到前路。四野茫茫无处依,而唯一明晰的那条回头路,他不肯走。
后来功成名就,接受采访时,应觉总说自己很幸运。
的确如此。
CPL创立第一年,他十七岁,联盟还没有确立十八岁才能上场的规定。狗操的战队不加盟正规比赛,还利用合同卡他,不让他转会。
一年后,战队倒闭了。
他到火凤时,火凤刚拿完两连冠,原来的打野回家结婚直接退队,初来乍到的应觉马上能上场首发。
上来第一个赛季,就是冠军。
夺冠后那个假期,应觉第一次买白天到站的车票,穿着体面的新衣服,大摇大摆地回家。
街坊邻居不懂电竞是什么东西,应觉就跟他们说,参加比赛,冠军,奖金五百万。
可把大家伙吓了一跳。
有出息。
这是真的有出息。
那是应觉最意气风发的一年。
竞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为队伍夺得过冠军的五人组,民间习称为“某队x.0”。
比如,在应觉之前为火凤拿下两个冠军的五人组,叫火凤1.0;打野换成应觉后,又拿了一个冠军,称为火凤2.0;此后2.0辅助退役,沉星上场,夺冠后,应觉又和沉星一起,成了火凤3.0的成员。
从1.0到3.0,火凤一直是CPL的霸主。
3.0后期,创始人退休,管理层摆烂,原教练被逼走,新来的教练乱搞,队员不和,被爆丑闻……桩桩件件加在一起,让如日中天的火凤迅速衰落,打出了十八强这种奇臭无比的成绩。
没有十八强会被记住,除非他是火凤。
这个在如今的赛制中甚至不存在的成绩,被牢牢地钉在火凤的耻辱柱上。一旦提及,就令粉丝苦笑自嘲。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在哪里都适用。
个性迥异,或豪迈或冷漠的前辈们都在队伍成绩一落千丈后露出或暴躁或消极的秉性。一年过后,走的走,退的退,剩下的几个,也只是不知道去往何处,留下来互相折磨罢了。
沉星比应觉大一岁,但他打电竞晚,十九岁才出道,青训期间走得顺利,来火凤前也没有辗转过几个队伍。3.0的五个人中,只有他真的把火凤当成家。
性格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初出茅庐那几年,与人相交只用真心。应觉置身事外,眼看着沉星在一年内变得越来越痛苦。
他眷恋夺冠时那个火凤,想把一切都找回来。管理层的事没办法,他就一遍遍地跟队友沟通;新来的教练不会教,他反过来教教练怎么bp,告诉他每个队员上限都很高,别摆烂,好好带。
可是怎么做都没用,火凤跌落谷底,曾经的荣誉连同沉星的真心一起摔倒,碎成一地狼籍。
在乐驹来之前,沉星已经准备退役了。
他说:“应觉,我不像你,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做到只管好自己。我忘不掉去年夏天,但我撑不下去了。”
应觉想,那时的自己心底大抵十分触动,远不像表面上那么我行我素。
可惜那时候他太年轻,喜欢装。
他给自己的人设是在电竞圈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见惯了高山低谷,也无所谓离别。
他说:“如果这是你慎重考量后的决定,我尊重你。”
装酷装潇洒,说这种话,真不是个东西啊,应觉。
后来的事,如今的看客们早已知晓。
孟氏注资,火凤重生。战队引入新教练乐驹,和新选手眠火、乌有、箫笙。
一支全新的火凤蓄势待发,除了队旗和应觉,什么都变了。
没有沉星,因为他一开始拒绝加入这支火凤。
哪怕现今的火凤看起来比过去一年好了百倍千倍,起码在资金和管理上不会再出问题。但沉星已心如死灰,执意退役。
乐驹劝了沉星很多次。
他认可沉星的实力,认为沉星比如今市面上能买入的所有辅助都要好。而且沉星才二十二岁,思路流畅,操作华丽,风格突出,这么优秀的选手,没有早早退役的道理。
沉星始终没有接受。
直到那天,训练室里,刚满十八岁,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新人乌有挑起眼皮,问他:“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直白的话太难听,沉星的脸色唰一下变了。
“不过是一年成绩不好就不打了吗?那CPL一大半选手都退役好了。拖后腿的已经滚蛋了,他们两个我不知道,但是我,”乌有强调,“绝对比那个老中单厉害,你嫌弃我们几个什么?”
乌有这个态度,沉星想,自己退役的理由,那些合情合理的部分,肯定没法跟这个人讲清楚。
他反过来问:“你这么自信,还会在意是不是我辅助吗?”
“我当然在意,”乌有说,“你很厉害,有经验,还懂赛训。比赛又不是我一个人打,我想不到哪个辅助比你更好。”
应觉坐在那间训练室里,将一切尽收眼底。
箫笙的玩味、眠火的赞同、乐驹的希冀,和沉星的动容。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
作为在场唯一的老朋友,应觉对沉星说:“再留一个赛季吧。试一试,万一呢?”
选手之间的化学反应是电竞界最难预判的谜题。
只要选对人,五张N也能凑出一副SSR。
更不要说火凤五个人中,有三个都已经拿过冠军。
一句“万一呢”敲定的五人组,一个赛季后,当真成为万里挑的一。
他们夺冠了。
眠火、应觉、乌有、箫笙、沉星——这五个人,正式被称为火凤4.0。
庆功宴上,箫笙贱兮兮地问沉星:“一赛季试用期结束了,队长大人,你还退役吗?”
沉星喝了酒,整张脸都是红的。他傻呵呵地笑,说:“不退了,赢比赛这么爽,退役干嘛?”
在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相比起CPL历史上的其他五人组,火凤4.0从过程到结局都可谓相当圆满。
《巅峰》越来越火,电竞比赛也走入大众视野,行业蒸蒸日上。火凤作为多冠俱乐部,流量变现后,发展势头最为强劲。有孟氏撑腰,曾经不敢望其项背的大厂财力,火凤再也不虚。
4.0一起打的一年半里,六个赛季,三个冠军。即使如今,沉星退役、应觉转辅后休息,他们也还在火凤,只是不再以选手的身份。
只有箫笙离开了。
箫笙决定转会并宣布的那一天,应觉问他:“火凤不好吗?”
箫笙摇摇头:“太好了。”
“正因为太好,所以要早点走。不然等到自己实力下滑面临替补,大概会因为舍不得离开,选择体面退役吧。”箫笙说,“你看沉星,其实他当初转会的话,完全可以继续打。”
没有人能永远在巅峰期,虽然他们从来不说,但心里都清楚,再过一两年,自己就是下一个沉星。
在那个瞬间到来之前,箫笙率先作出决定——
他不要退役。
世界上没有比打比赛更刺激更让人上瘾的事了。箫笙想,只要还能赖在赛场上,拿不了冠军也好,进不了季后赛也罢,他都要继续打。
打到成为年龄最大的射手,打到闪现按不出来、大招会交反,打到再也没人因为他拿过冠军而看得起他,扔着臭鸡蛋烂叶子让他滚下台。
他箫笙才会大哭大闹着,被场馆的保安架起来,一把扔出电竞馆去。
“那你呢?”箫笙问应觉,“你为什么转辅?”
应觉苦笑着低下头,右手虚握一下,说:“打野太累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累的。可能是出来闯荡太早了,十四岁到二十三岁,九年时间,够别人从初中念到大学毕业,他却一直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
新人融入、夺冠、成绩变差、成员退出……这一套流程,他自己感受带见证,光在火凤就经历了三次。
意识到4.0散场的那一刻,应觉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力气再开启新一轮循环了。
他的身体23岁,在常规世界里,是大学刚毕业,人生刚刚启程,年轻的不行的年纪。但电竞世界对年轻有自己更严苛的规定。
23岁的打野,处于职业生涯末期,反应速度和操作都比不上年轻人,唯有经验是他倚老卖老的资本。
而他的精神——在一年可以诞生四个冠军,鼓点敲得比外界快一万倍的电竞世界里,已经打了九年的应觉的精神——不比公园里打太极的白胡子老头年轻。
在那些身体放松,心却筋疲力竭的夜里,应觉都会想:不如跟着沉星一起退役好了。
4.0那么辉煌,就把他作为自己职业生涯的终章,也不错。
这些心事,他只告诉过沉星。
沉星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问他:“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丝的舍不得吗?”
应觉:“当然有啊。”
没有的话,凭他的性格,直接就发退役公告了。
沉星没能给出很好的建议,应觉回去,自己琢磨几天,想出来了。
他做出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决定,作为电竞世界能带给他新鲜感最后的礼物——转辅。
自己和自己对赌,他极尽娱乐精神。
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