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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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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阳扑过来的时机不太对,洗浴中心的地太滑,直接仰面摔了个狗吃屎。姿势难看就算了,关键是背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洋洋洒洒如雪花一般飘下来,全都是照片。
而照片的主人,正是对面那个惊讶到嘴巴合不拢的男人,严惊羽。
小小的笑声在他们当中传开。
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尊比天大,苗阳的脸就像是吹气球一般涨起来,以一个十分倔强又悲壮的姿势扑到在地,覆盖在那些所谓“秘密”之上。
但还是有一张溜到了柏宙脚底,拿起来后是一张严惊羽穿着大褂在舞台上演出的照片。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了,那时的他还没有纹身没染头发,头大身长,像一个没发育好的豆芽菜,表情也十分生涩,笑容里掺了点水,只有百分之三十是真心流露。哪像现在,没皮没脸在舞台上耍宝,根本就没在怕的。
苗阳一个挺身,气愤地冲过来,一摊手,“谁允许你碰我偶像照片的,还我。”
柏宙一站起来赶上他一个半人那么高,问:“这都是你拍的?”
“对。”
“什么时候拍的?”
“你……你管我!”
这小子像是个拔毛地鼠,抢了照片就跑,一溜烟从大厅窜到门口。这时大麟子从后方俯冲过来,一下子将人拦腰抱住,不管那小子如何扑腾都不放手,面露嫌弃之情但不忘解释。
“抱歉啊,是我老姐的儿子,放寒假了就让我带一阵子。没吓着吧?”
柏宙摇着头,但随后严惊羽就出现在他身后,眼神怨念,“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被吓着,瞅你这好外甥干的事情。”然后从地上拾起一张漏网之鱼,忽然眼睛一亮,猛准狠地掐住苗阳的脸蛋。
“原来那个在底下拿闪光灯黄我眼睛的人是你小子!不是让你不要再拍我了吗!小心告诉你妈让她揍你!”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在自家偶像面前丢人是大事,苗阳一脸视死如归,直接咬在大麟子的肩膀上,趁人喊痛时在翻身跳起来。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为是柏宙的问题,边跑边骂道:“我恨你一辈子!!”
柏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转身就被书包打中了小腿的麻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区区一个小屁孩而已,没想到力气这么大。正懵着,他又看到穿着短袖短裤的严惊羽反手翻过闸机,一边跑一边喊着“抓住他”。
结果他想也没想就出脚一绊。苗阳应声倒地,鼻血横流,顿时哀嚎声响彻大厅。
玩儿完,出大事了。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都在埋怨柏宙怎么跟一个孩子计较,明白前因后果的人就嘲笑苗阳像个花猫,这么大的男孩子流血流泪纯属于自作自受。
但毕竟这起事件是因柏宙而起,理应要为自己解释两句,他却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半天不说话。先是右手止不住颤抖,再是浑身冷汗、头疼、心慌,犹如千军万马从心脏上碾压而过,每一下跳动都像是最后一下那样猛烈。
他意识到是恐慌症,药也没带在身上。从前戏园子只要人一多他就会这个样子,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能缓解一些,但这病是不治之症,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这时,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自己。
抬头看去,严惊羽的侧脸紧紧绷着,一边疏散人群,一边扶着柏宙的身体,在他背上画“十”字。
十是十全十美、十拿九稳,有圆满的含义,小时候在戏园演出前老师们都会在小学徒们的手心上画十字再让他们吃下去,很唯心主义的方法,但管用。
小花子自然是不吃这套的,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报道但第一个下台,但他会给其他人画,给卜烨给棠妹,就是不给柏宙。这样熟悉又陌生的动作让柏宙整个人一激灵,瞬间忘记了刚才那些不愉快,嘴巴微微张大,欲言又止。
还没等他问出口,严惊羽立刻条件反射般撒开了手,“你是不是想赖上我?快点起来,下次再这样就没人管你了!”
说完他就跟着大部队溜走了,以及那张被柏宙收好放在胸前口袋里的照片也无故消失。
——差点暴露。
严惊羽满头冷汗,赶紧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照片。那时他刚开始和大麟子说相声,长得毛毛躁躁的还不会打扮,看着像十几岁的初中生。还好柏宙没多瞧,不然再砸摸一会儿准能尝出猫腻,那才是真的玩儿完。
总之,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他还没有准备好坦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换上洗浴专用的短袖短裤,掀开门帘,进门便是一股急不可耐的热浪,就像这个城市的人一样热情欢迎每一个受寒冬摧残的身体。二楼是自助餐厅,今天大麟子算是出血了,把有的没的全都拿了个遍,还另外点了只澳龙,盘子就像是叠叠乐越来越高。
他还不忘叫自家亲外甥来吃饭,可是苗阳偏要抱着一瓶可尔必思在一旁看CCTV11戏曲频道。正值春节,那上面正在重播《锁麟囊》,但因为信号不好只能听见几句咿咿呀呀的唱词。
“欸,小不点儿。”
严惊羽踢着一个圆乎乎的软垫走过来,环顾四周,这才挑了一个既隐秘又离大部队不远的距离坐下。
震惊于偶像降临,苗阳连饮料都不喝了,立刻坐正身体。
“严哥有啥吩咐?”
“跟你商量件事。其实也不复杂,就是要你多帮我看着点……那个人。”严惊羽神神秘秘往边上一指,“那‘傻子’以后就要跟我们混了,有任何不正常的行动都要告诉我。”
苗阳一脸惊喜,随即摸了摸自己的相机,“咋啦,他欠你钱了?”
“让你盯着就盯着,少问那么多为什么。”
“哦,我是说很少看你这么认真。”
“当然也不会白白让你干活的,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太贵的我都可以买给你。”
严惊羽光着脚丫翘在凳子上说道。括号,能赊账更好,括号完。
但是苗阳是个腼腆的小伙子,扭捏半天才说道:“我还真有想要的东西……严哥,你能不能劝劝我老舅,我想学相声。”
“哈?”
“我想说相声!跟你一样!”
严惊羽惊得一下子坐起来,还怀疑自己没太听清。几年前大麟子把他这个外甥带过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个子不高却拿着很笨重的单反,对舞台上的一切都抱着新鲜感,咔嚓咔嚓拍个不停。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每个周末跟着跑演出,拍照拍视频,还经常排演一些有趣的小段子发到网上帮忙宣传。现在变成只要有时间就会来,风雨无阻。
苗阳学习成绩很好,如果再不分心的情况下明年考个市一中是没问题的,就连大麟子也经常夸他是自家的骄傲。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喜欢的不是摄影,而是相声。
严惊羽突然意识到什么,摸了摸鼻子,“那啥我就问一句……不会是因为我吧?”
结果苗阳还真默默地低下了头,嘟嘟囔囔的,“这不阿毛哥不在,现在你也没搭档么。”
“大哥,你真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你老舅知道这件事非把我打死不可……”
“严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我老舅知道的!”
十五六岁的孩子,估计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早就知道了。严惊羽扶额,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你想没想过你家里人会怎么想?这行都衰成这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图的就是一个做慈善的态度。我无所谓反正都二十七了,你还小啊才十五六岁,你……”
“可是,我就是想学。”
苗阳甩下一句话就跑去厕所了,剩下一个满脸问号的严惊羽独自沉默。
说实话他人微言轻,阻止不了任何人做任何事情,苗阳对他的感情,无论是崇拜也好羡慕也好,其实那都是好奇心作祟,就像是一个新玩具、一款新游戏,得不到的永远都是白月光,得到了才知道不过如此。对相声也是如此,只看到了浮在这个行业上的一些波光粼粼,哪里知道底层从不停息的惊涛骇浪。
干一行骂一行,严惊羽有时候确实也很想把自己骂醒,明明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他还没做过,为什么偏偏就要在这块石头上死磕。大麟子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人到中年还要看人眼色,事实证明努力和汗水对普通人来说才是成功最微不足道的因素。
与其说对这一行的怨言,不如说是想要对自己愚蠢的执着发出最后一次警告。
但那又怎么办,这不都是为了“一时的冲动和喜欢”么。
电视还在断断续续播着《锁麟囊》,那身着青衫的富家小姐最后将自己装满珍宝的锁麟囊赠与落魄可怜的寒门小姐,以一段西皮流水结束了这一段戏。但看过的人都知道,正是这个锁麟囊,让日后落魄的小姐再次找到了生的希望。
这段折子戏倒是让严惊羽想到他在并梅戏园的时光。曾经他不要的,日后却成了救命稻草。
苗阳洗了把脸,下巴上还挂着没来得及冲洗赶紧的水珠,坐在一旁显得可怜兮兮。
严惊羽思考半天,还是决定把最后一口可尔必思倒进他的被子里,说:“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我在放屁,我会跟你舅舅商量看看,不一定成功,但是你要保证一件事情。”
苗阳正坐,等着他最后的要求。
“保证你要好好学习,明年考上市一中。”
苗阳哭笑不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就这个?别说市一中了,我的目标可是考清华!”
严惊羽给了他一个“最好是”的眼神。虽然有些不太道德,但能利用他现在暂时的喜欢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也好。这么做是存根,万一,万一将来相声也如京剧一样走向陌路,起码再等春天的时候还算是有一点希望。
“严哥,那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苗阳得寸进尺,立刻捧着一张星星眼看过来。严惊羽没忍住踹了他一脚,说:“又想做我的搭档,又想做我的徒弟,就这点关系全乱在你身上了!”
“那总不能让我老舅教我吧,太恐怖了啊,那可是要谋杀亲外甥的节奏啊!”
“别这么说,相声功课说学逗唱,你老舅在说这方面还是可以的。”
“说谁不会啊,练呗,我想学唱……我想唱张生!就是《红娘》里的那个!”
苗阳笑得没皮没脸,仗着年纪小开始晃手撒娇。
两人打打闹闹起来,这时一个熟悉的视线向他们这里投射过来,这才发现柏宙一直侧着身子朝向这里。严惊羽把苗阳的胳膊腿从自己身上拿下来,咳了咳,“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地盯着那个人,明白?”
“明白!偶像!”
“哦对了,绝对不能给那个人看我以前的照片!”
“为啥?”
“因为……他也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