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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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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阳是大麟子带大的,只有板凳高的时候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句“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一句“同仁堂,开的本是老药铺”得学,启蒙教育十分超前;等到了水缸子那么高的时候就开始学打快板,还能用快板背化学元素周期表,成为同龄人中最亮眼的一技之长;现在差不多和门框差不多高了,舅侄俩没事干的时候还会切磋两下子,不得不承认年轻就是好,几页纸的剧本,一晚上就背出来了。
有时候大麟子也会想象一下自家这个外甥穿上大褂是什么样,但只是想想,苗阳的这些事情他都没敢对外讲。一是怕他那脾气不太好的老姐,两口子老来得子又因为事业忙碌无暇分心,交给全家最闲的老弟看管是为了照顾他三餐,不是连同未来志愿都改了。还记得苗阳满月抓阄抓了个红木做的法槌,没想到现在变成手里拍桌子用的醒木。
二是行业确实不景气,出道即失业,要想混出名堂来就得想办法出新出彩。但是想要在相声剧本和表演形式上创新实在太难,既要保留符号作用,又要推陈出新,还得顾及着各位老宗师们的面子。
造孽啊造孽,家里有一个不中用的就算了,怎么还搭进去一个。
所以当严惊羽试图跟他商量能不能让苗阳学相声的时候,大麟子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就差把脑袋卸下来放在风扇上了。
不过这也很矛盾,他说了一辈子的相声,视侯宝林马三立这种相声大师们如再生父母,还收获了一大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到了下一辈人身上,他却突然退缩,甚至还觉得有些丢脸。
说白了,他还是对未来没有什么信心。
但严惊羽不肯放弃,作为新生代的相声演员,他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头铁得很。而且就嘴皮上的功夫他就没输过,去汗蒸的路上专程把人再次拦下来,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又在变扭啥?苗阳这么好一苗子,不好好珍惜还把人往外推,到时候耽误他一辈子我看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耽误?让他说相声才是真的耽误!”大麟子扒开他的手,说着说着竟然开始生起气来,“我家就这么个独苗,他真要说相声饿死了,你负责?你负责?”
“真会饿死的话那你还费劲儿巴拉的在林原巷租什么房子?大麟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做这行了。”
严惊羽的手攥得很紧,几乎要在大麟子手臂上抓出四道血痕。
“说什么呢你!”大麟子一下子甩开他,一副像是被烫到的表情。
“说白了你是觉得苗阳受不了这个苦,怕他发现你这位老舅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交个房租都磕碜。你哪里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吧。”
“那你呢?要不是我拉你进来你到现在还搁那小破出租屋躺着呢!还是说你想唱戏?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柏老爷子就是拿拐杖也要把你打下来!”
严惊羽也越说越急眼,把毛巾往身上一甩,“张业麟!少瞧不起人!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个破地方!时间问题而已!”
大麟子冷笑一声,抱着手臂,“时间问题……时间问题!你二十七了,我四十五了,咱俩同龄人要不结婚有娃要不事业有成,再看看我们俩,要钱没钱要房没房。我还可能有娃,你啊都没处享清福去!”
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是要往绝路上逼了。
严惊羽的脸色逐渐难看,大麟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主动把他拉住,语重心长地说:“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总之一句话,苗阳是我亲外甥,如果真要学相声那也是我来教。我不是否定你的能力,是因为这个责任我怕你担不起。”
“少来,你就是怕我糟蹋你家外甥。”
“我怕就怕他心野了,咱们这行诱惑多,你也知道的。”
相声,相较于其他传统文化行业要“柔和”很多,是一盘民俗大杂烩,从业者转起行来也更容易。所以近两年来找严惊羽做直播网红的、脱口秀演员的,甚至看上他唱戏的本事找他做练习生的,越来越多,渠道也越来越复杂,各种眼花缭乱的提成机制犹如迷魂药,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去。
但严惊羽偏是那个脾气最倔的,立刻高声说道:“那我也说最后一句,我和你们和苗阳都不一样,我只有相声这一个选择,会一直坚持下去!而且也不想这条路上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难得听听这人说句人话,大麟子扑哧一笑,“呸呸呸,响屁不臭,臭屁不响,老子还没死呢就先被你安排上了。”
说罢两人再次变成勾肩搭背的状态,一路紧跟在大部队的后面,以及孤零零抱着一袋零食饮料的柏宙。他和苗阳的状态特别像,一个是梨园世家少班主,一个是天生聪颖优等生,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与他们这群人掺和在一起,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偏见始终游离在外。
大麟子本就心存疑惑,就借此事说道:“一开始我就想问你来着,是你把柏家那小少爷拐来的?”
严惊羽很是无语,一哆嗦,把他那双手从自己肩膀上抖下来。
“我有病啊上赶着招惹他,是他死乞白赖要跟着我的。”
“我不信,人家有钱有家世的,看上你啥了?”
真实的情况严惊羽不能说,但是听这话的意思是他图柏宙那点东西。图什么?图他年纪大?图他是个执意要悔婚的臭渣男?
大麟子看他默默不说话,拍拍肩膀,“可以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傍上的也不跟老哥哥我说一声。”
“傍你大爷!”
严惊羽气急败坏地骂道。
“啧,但我劝你还是别想太多了,你这样的连人家‘少奶奶’的门槛儿都够不到。柏老爷子到处跟人说他准备明年抱孙子什么的,估计就是想趁着戏园子重建之际赶紧让孙子结婚拉倒。”
“怎么,你嫉妒人家身体好?想要自己就去造一个!”
“嘿你这臭小子,找打是不——”
打打闹闹的氛围正烈,大麟子就此宣布他们“乐来堂口”首次演员和员工大会正式开幕,就是汗蒸房这个地点些微有点不太严肃,不过寓意是好的,来年一定会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乐来乐来,听上去和某个牌子的薯片是一家子。严惊羽故意拆了一袋黄瓜味的咔咔吃起来,说道:“张大董事长,既然都像模像样成立公司了,咱几个什么职务你得分配一下吧。”
大麟子被叫得浑身舒爽,立刻分下去几个总经理、副总经理,什么前台总务、后台监管的,十几个人,平均每个人三到五个职位。光有领导不行,没有干活的就成了光杆司令,所以就开始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柏宙身上,非要他起身自我介绍一下。
别人安的什么心严惊羽不知道,但这帮人从以前就是欺软怕硬,仗着人多起哄,自己在加入之初就受过这样的罪,要不是当时大麟子护着,也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严惊羽不好意思说什么,就默默看他满脸难为情地从最靠近火炉那一侧站出来,头上大汗淋漓,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
“我、我叫柏柏柏柏……”
柏宙的脸几乎贴近胸口,声音因此也变得像是高压锅发出来的一样,又闷又难听。他也知道自己开始口吃了,想冷静下来也无济于事,越口吃越紧张,越紧张越口吃。
“我叫柏、柏、柏……柏宙,我是……”
笑声犹如放大器,放大了柏宙的不安。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去时,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此时此刻的平衡。紧接着大麟子骂道:“我靠一千三百六十五的香槟你说开就开?!”
严惊羽满脸无辜,“早晚都要开,小气巴拉的。”
大麟子无可奈何,毕竟往后还得仰仗着他给堂口带来新业绩。
开完香槟就算是开业了,该吃吃该喝喝,也就没人在注意到柏宙刚才的窘态,由此他也松了一口气,迅速缩回自己的小角落里。
不合群的还有未成年人苗阳,两人一左一右坚定守护在包厢门口,犹如门神般严肃。
可能是太热了,柏宙披上毛巾,前脚刚出门后脚就见苗阳也出来了,还装出一副同路巧合的样子。因为不知道他的目的,柏宙故意在左拐的时候停了一步,然后趁他张望之际突然出现,吓得对方高举双手跳起来,和动画片里的小熊猫一模一样。
“请问,有事?”
“没事。”
苗阳心虚得很,正好旁边有一台有些故障的自动贩卖机,投进去一枚兑换币竟然出来两瓶饮料。他把另外一瓶放在和柏宙相隔的小桌子上,自顾自灌了一口又绿又辣口的汽水,问道:“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我叫柏宙,木白柏,宇宙的宙。”
“哦,我叫苗阳,‘帝高阳之苗裔’的那个‘苗阳’。”
意外的,两人脑电波还有些重合。沉默几秒后,柏宙突然看向他,说道:“对不起。”
苗阳一愣,想到自己还有些发酸的鼻子。
“你和严哥是什么关系?”
“我和严惊羽?”柏宙捏了捏虎口,又摸了摸耳垂,“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你喜欢他。”
“……”
“你多大?”
“二十六。”
“我今年十六。”
“……”
“我可以比你多活最起码十年。”
严格来说这样的估量要基于两人相同健康水平和差不多的医疗条件,天才少年掰起手指头算了算,然后扬起略微骄傲的下巴,说道:“另外,正式跟你说一声,我打算和严哥学相声了,而且严哥现在也没有搭档,所以你懂我意思吗?”
柏宙摇头,像是酝酿很久才说道:“那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没有喜欢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