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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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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成为“盟友”之前,严惊羽要先和柏宙约法三章:
一、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干涉对方的私事;
二、所有事情之前必须征得严惊羽的同意,不能擅自行动;
三、待补,看严惊羽的心情。
房间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是窗外不要钱的路灯,暖黄的灯光将柏宙面前这张纸染成皱巴巴的橘子皮,但因为他从小就弱视,尤其是晚上看东西十分费劲,不得不贴在纸面上研读这份文件。
“待补……看……严……”
“意思是说我还没想好,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点再定。”
这间位于城中村自建房阁楼的房间——大约五十平米左右,面西,一马平川的大通铺,谈不上布局,除了床是用来睡觉的以外,其他的地方说是客厅厨房又或者是阳台,说好听点是开放式,说难听点就是乱七八糟。
还像点样子的就属那张用铁架和木板搭出来的床,两米多宽,左边靠窗是睡人的地方,被子被拱成小山丘的形状;右边兼具书房的作用,全都是手写的相声剧本,随手翻开,字迹清秀毫无本人半点乖戾本性。
严惊羽看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布局,随便找了个空位翘腿躺着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这种东西就是告诉你,以后你得听我的,我说好才是好,我说可以才可以,不然我就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你。知道了吗?”
柏宙用力点头,想也没想就在落款的地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真乖。先去给我倒杯水。”
他随手一指,也不管这个房间到底有多乱,柏宙感觉自己像是无意间撞进了一家又小又挤的酒吧,想要在满地绿油油的空酒瓶中寻找家用水杯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后来他是在卫生间找到了漱口杯,但里面有两支牙刷一白一蓝,头靠头紧密地贴在一起。对了,床上也是有两个枕头的。
这时严惊羽在外面喊道:“喂,人呢?”
柏宙伸向漱口杯的手突然停住,说道:“好像停水了。”
“这不很正常,没交水费哪来的水。”严惊羽懒洋洋地垂手从地上捞了两听啤酒,直接抛了过去,“请你喝的,不用谢我。”
“这是啤酒。”
“废话。”
“可你说的是喝水。”
“喝水还是喝酒很重要吗?”严惊羽翻了个无大语的大白眼,盘腿坐起来,咕嘟咕嘟半瓶下肚,“像你这么有钱的少爷肯定不能懂,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看不惯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
一提到“走”这个话题,就像是打开了柏宙身上某个开关,直接仰面把剩下的啤酒全都灌下去。但因为喝得太快没几秒就破了功,剧烈地咳嗽起来。
严惊羽拍床大笑,还是第一次看人喝啤酒也会被呛到,“你到底行不行?不会从来都没喝过酒吧?”
柏宙红着脸,“喝过,但只能一杯。”
“哈,真菜啊……”
“但是我可以试试!”
严惊羽要抢,柏宙不让,辛辣的小麦啤酒从嘴角流入黑色的高领毛衣里,湿哒哒黏糊糊的。他的眼角沁入了些许难堪的红晕,说是一杯倒还真的就直接栽倒在了床上,拔都拔不起来。
严惊羽留足余味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就你这样的出门不会被人骗吗,小少爷?”
一句嘲讽过后本以为柏宙会挣扎两下,结果他突然抬起红扑扑的脸,嘿嘿笑了两声,俨然一副醉汉的样子,“以前小花子就是这么叫我的。”
那都是为了调侃给他起的外号,还有什么“木头少爷”之类的,就想看看柏宙生气什么样,可这人不但不上火,好像还有些乐在其中。严惊羽实在是摸不到头脑,干脆故意撒气丢了个枕头过去,“别老是‘小花子’、‘小花子’的!连喝酒都不行!你要是真想他就别跟我走!”
柏宙听言赶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拿起五六瓶啤酒抱在怀里。
“不要赶我走!”
严惊羽扶额,扒开他的手,把东西悉数放回原处,“我说真的,酒量可以练,但你的病该怎么办?到时候可别赖上我。”
好像是《西厢记》,学徒们年末组织汇报演出,柏宙被众人力荐出演张生,一上台就摔了个大趔趄,把“小红娘”严惊羽吓了一跳,硬是和“崔莺莺”卜烨二人又是耍宝又是吊嗓子炫技,生怕别人看出来他们出舞台事故了。
可是柏宙哪里记得,出院后只记得卜烨给他削过一个兔子苹果,酸得要命。每次说到这件事严惊羽恨不得起来踹他一脚,他是怎么去的医院?难道是长翅膀飞去的?光记得女人不记得朋友的白眼狼!
就像现在,这个木头欲言又止,一下子泄了气,说:“我可以保证好好吃药,控制我自己,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严惊羽叹了口气,“行了行了,这个先放一放,但你想过没,你跟我能干嘛?”
“我家是开戏园子的,叫并梅戏园,我爷爷柏仲言是班主,他认识很多人,虽然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但我可以……”柏宙忽然激动起来,但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的,“你有什么梦想吗,我可以帮你实现。”
既然财大气粗的小少爷都开口了,严惊羽故意调侃道:“我的梦想是做全世界最卖座的相声演员,让整个天桥剧场全都坐满。这个你也可以帮我实现?”
柏宙听言思索了一番,“也不是不行,如果是现金的话有些麻烦。”
“……”
你小子玩真的啊!
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严惊羽再一次见识到了这位梨园末代少班主的气魄。
他想,要自己还是小花子的话,断然不会来找小少爷帮忙的。可严惊羽是个没皮没脸、卖傻充楞的街头艺人,过得是有上顿没下顿、过了今晚没明晚的日子,如今有人愿意投资他的梦想,应该要感激涕零才是。
但是这件事总让他觉得有些变扭。柏宙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和小花子长得很像的路人甲,还是因为他的相声梦想真的值得投资。
那么,如果被他知道了自己就是小花子,而本应该和他一样守护京剧的小花子居然选择了背叛,他又会怎么想呢?
看着趴在床沿、正用从下往上的眼神默默等待答复的柏宙,严惊羽突然有种想要伸手摸摸那人脑袋的冲动。
但他还是选择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问道:“听说并梅戏园也是最近才重建起来的吧,而且你们唱戏的比我们说相声的还要惨,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别到时候找你爷爷哭着要回家……”
柏宙默默没说话,很丧气的样子。
“刚才你也看到了,相声看似简单,在台上说说笑笑,但如果说错了一个字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就像我今天那样。”说到这里,严惊羽自顾自苦笑起来,小小抿了一口辛辣的酒,“京剧是阳春白雪,是艺术品,相声呢就是下里巴人的石墩子,没人在乎你是不是什么传统文化接班人。我是无所谓啦,从小到大都被骂习惯了,像你这种少爷肯定是受不了的。”
“我叫柏宙。”
“哈?喝醉了?”
“我说我的名字叫柏宙,不是什么少爷。”柏宙把自己盘成一个小球,像是赌气一样闷着声音说话,“我不想回去,不想接手什么戏园子,也不想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少爷任性起来就没他这种混子什么事儿了。严惊羽怕他再惊恐症发作,就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后背,让他慢慢说。但很突然的,自己的手被一下子抓住。
“曾经,我也想和小花子一走了之来着。”柏宙说,“我很胆小很虚伪,根本没有勇气对他说出口,所以他才会丢下我不管我……所以我想着,遇到你算不算是他给我的一个机会?”
末了,他摸索半天,递过去一个小盒子。那是《锁麟囊》赵守贞一角所用的青衣配饰,价格不菲。严惊羽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对点绸面的六角花,还以为也随那把大火殉了,没想到保存得如此完好。
“这些东西都给你,你还想要什么我也会帮你拿到。只是……能不能让我先留下来?我发誓绝对不会妨碍到你。”柏宙又摆出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了。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哐哐哐”的脚步声。房东是个七十岁还能翻墙出去种草的老太太,她应该是听到了楼上的动静,便立即抓紧一切要债的机会开始“咚咚咚”地砸门。
严惊羽立刻老鼠见到猫一般条件反射一跃而起,抓住柏宙就往衣柜里躲。温热又潮湿的呼吸就像是一触即发的烟花,噼里啪啦地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炸响。
太近了。
柏宙被他面对面捂住嘴巴,几乎忘记了呼吸,但时不时还会泄露出一两声沉重的呼吸声。
变态,闭嘴。严惊羽的嘴型如是说。
等敲门声不再,满头大汗的两人才从衣柜里掉出来,如尸体一般躺在地上。
严惊羽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垂落一片朦胧的阴影,虽然是在抱怨但更多的是无奈,“跟你在一起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但是听了这番话,柏宙居然还笑得出来,果然是个变态。他又开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吓得严惊羽弹跳起来,骂道:“你丫是哆啦A梦吗?!还要拿什么东西出来?!”
柏宙慌忙摇头,“如果你不信我的话,这个给你。”
居然是身份证。
他百分百的真诚中总是带着百分之八十的清澈愚蠢,令严惊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就不怕我转头就把你卖给你爷爷赚赎金?我那倒霉蛋搭档还搁局子里蹲着呢。”
“你不会的。”
“就这么相信我?”
“嗯,除了你我不信别人。”
“我真是服了……”
严惊羽气得直喘气,他还是头一回被人拿捏得死死当当的,立刻爬起来掐住柏宙的脸,毫不客气地说道:“公约第三条!以后不许再提小花子了!再提就罚钱!一百……哦不,一千起罚!”
路过的车灯一晃而过,在黑暗的房间里留下一些细碎的光点。柏宙好像是笑了,点了点头。
枕头迎面飞来,以及一床薄被子,几件皱巴巴的卫衣和外套。屋子里没有第二张床,他们只好用旧书旧报纸在地板上铺了个底儿,再用棉被做成睡袋的样子。先这么将就,等有钱了再买。
柏宙环顾了一圈这个过于拥挤的小房间,问道:“这里的东西我都可以用吗?”
“随便你,只要你不嫌弃阿毛的东西就行。”
“阿毛?”
“哦对忘记介绍,就是我那相声搭子,茅星赫,玩摇滚被家里人赶出来了,虽然看上去不咋好惹,但你放心,不一定打得过你。”
柏宙“哦”了一句,转身的瞬间不小心碰倒了什么。结果桌上那个蓝色的玻璃杯应声倒地,碎成满地渣子。
“那可是阿毛最喜欢的杯子。”严惊羽抱着手臂,颇为惋惜地摇摇头。
“对、对不起。”
“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那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正好消停两天。”
严惊羽有些困,刚想躺下休息会儿,就看见柏宙那一双懵懂无辜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意思是“我饿了”。这一刻他才觉得有句老话说得痛彻心扉,不要随便捡流浪狗回家。
但他也知道,柏宙身上大概率是有钱的,因为这人从小就被戏园里的小孩叫做“钱袋子”,在其他人还是一天零花钱才两块的年纪,他就能随时随地都拿出五十块钱人民币这种巨款。
转念一想,他也确实很长时间没在外面吃过饭了,而且今天是小花子,也是他严惊羽的二十七岁的生日。
这么多年没见了让少爷出回血不过分吧?
正当他踌躇着该如何开口,那边柏宙已经整装待发,问道:“能吃辣不?”